采訪 日野啟三 日本著名作家、評論家(3 / 3)

答:我一點點地寫。多數作家在有什麼衝動時,若不一氣嗬成地寫,好像就會忘記重要的情節。我不是用那種突發性的衝動寫作,而是像給自己布置了一種勞動定額似的,規定時間寫。在寫作之中,可以根本不考慮其他事情,埋頭於作品世界。通常所說的那種靈感,我不曾感覺到。莫如說我總是在靈感之中,能夠控製它,叫“來”即來,說“去”便去。

問:真是職業家啊(笑)!

答:也許是中國人的特征吧。中國人與別的民族相比,具有保衛自己的能力。我想是魯迅說的阿Q精神。我除了寫小說之外,是一個和普通人沒兩樣的小市民。

問:反之,那不是浪漫主義嗎?

答:我總是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之中,自由自在地來來往往。

作品中的亞洲

問:我也打算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即剛剛說的“虛點”之中,但總是不自由(笑)。

看了殘雪女士的小說,覺得短篇作品隻看一篇的話,總有難懂的地方。因此,我覺得把短篇彙集成短篇集,按順序好好編排為好。像《蒼老的浮雲》那樣較長的作品,如果開始就像看普通小說那樣去想,下麵將怎樣的呢?這個人物和主人公有什麼關係呢?就會看不懂。但是看到一定長短的地方,以這篇小說來說是第三章的之一吧,猛地一下,自己會突然很清楚地進入一種與我們生活著的平麵的“現實”完全不同的立體性世界。是一種在山間小路上攀登,眼前突然豁然一亮的感覺。換句話說,是一篇引向了別的空間似的、空間性很強的小說啊。我深為感動,這裏是真正的世界。

相當有趣的是,從人物的名字來看,男的是“更善無”,女的是“虛汝華”吧。這是有意識的嗎?

答:許多人都這樣說。但我是在無意識之中取的這樣的名字。我的筆名也是那樣的。我寫小說時,沒有事先“想表現這”的意識。和剛剛日野先生的說法相同。僅僅隻有把湧現出來的東西寫下來的衝動。坐在桌子前時,是從腦袋中呈空白狀態的時候寫起,因此,寫完後的那會兒,還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麼。

問:這個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人,但似乎也可以認為是同樣的一個人的兩個麵目。之後所出現的許多另外的人物又似乎都相似,似乎是同一個細胞分裂而成的不同的每一個人。通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認為這是各自不能代替的、獨自的東西。而在這個小說世界中卻不一樣,我想實際不正是這樣的嗎?

答:或者可以說這裏所寫的一切人物都是我自己。即我自己扮演著各種各樣的角色。我認為正因為如此才是“創作”。如果像采用現實主義寫法的人們那樣,要描寫一種人格就隻有模仿,除此之外而別無他法。我不是模仿,是想創作,不論哪篇小說,主人公和其他的人物寫著我自身的本質性的部分東西。

問:這裏麵出現的好幾個老頭和老太太非常有意思啊!很壞呢(笑)。

答:我想普通的人多半不能看。因為在我的心目中,隱藏著惡魔般的麵孔、陰險的麵目。從外麵看不見(笑)。

問:另外,不僅是人,而且蟲啦、老鼠、蛾子、貓的尾巴、麻雀、白蟻、蟋蟀、青蛙、綠色的毛蟲、泥鰍,這些動物們在這篇小說中和登台人物一樣,幾乎都自為自在地蠕動著,人和綠色的毛蟲之間沒有太多的差別吧。

答:對我來說,這些小蟲們既神秘又可怕,另外,還有一副非常漂亮的麵孔。

問:這種世界,人類和蟲同樣生存的世界、各種各樣的人物一邊共同扮演著同一種人格一邊生活的世界,乍一看好像非常原始,但是這與當今世界中所說的事情,即要重新認識大自然啦、動物是和大家一起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夥伴這一看法相關連。在現在的世界上,蟲啦動物啦生活在我們外側的自我中心主義觀念正在崩潰。在這一點上,殘雪女士的小說也很新穎,是現代的。然而,那不是意識到新穎才新穎的吧。前麵提到過,您的小說使我聯想到貝克特,但在貝克特那兒沒有出現蟲。這篇小說采用不是因為世界現在變成了這樣的意圖而寫的自然手法。怎麼說呢?這不是非常亞洲式的嗎?深感您是一位徹底表現了亞洲本質性的作家。

答:深感光榮。很多外國人說我是“中國式”的。他們告訴我,之所以喜歡我的作品是因為不是歐洲式的,是典型的中國式。

問:但是,那決不是中國的地方性問題。我認為它包含著現代性的東西。

答:的確如此。我認為正因為我的作品徹底地描寫了中國社會的本質,所以才能同時帶有世界性。

問:是的。另一個問題是看上去您的小說似乎接近於民間傳說和神話的世界,但肯定是不同的。這依然是一旦超越了自我而出現的吧,因此,與真正的當地風俗習慣的泛神論不同。我想那是一種經曆了個人意識而產生的、新的泛神論。

答:不論小說中出現的蟲還是動物,決不是現實中生存的蟲和動物。因為那是我空想的東西。

問:遠古的人類曾經給蟲和鳥一個一個地命了名啊!那是很快樂的吧,似乎是一個命名的快樂。另外,小孩呢,媽媽說那是什麼,小孩就一個個地記住名字,從中產生出一種世界變得豐富多彩起來的歡樂。小孩子能夠感受到那種歡樂,您的小說乍一看,似乎沒有引人入勝的情節,但仔細地看下去,或者看兩遍,就會明白裏邊有一種古老的語言誕生時,依靠它世界才飛快誕生的歡樂。看上去似乎是陰鬱的小說,但那是表麵,流動在內部的是歡樂。我看後覺得很快活。

答:的確如此。我感覺到無限歡樂才寫。

問:我認為那種歡樂是絕對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