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經理要款腿跑斷、嘴磨爛。氣得我直罵娘、直跺腳,但還是要千般忍、萬般忍,把痛苦不堪的眼淚往自己的肚子裏咽!那天,我請來了兩個漂亮的小姐做微波爐烹調的表演。小姐唇紅齒白,一笑兩個酒窩,像出水芙蓉美豔無比,經理見了小姐,頓時眉開眼笑。我乘機進言:“老總(其實是部門經理,我有意在兩位小姐麵前給他升了一級),什麼時候付我款啊?”
“老總”得意得神采飛揚,往我送上來的發票上大筆一揮:“拿去,現在就付你!”兩位小姐在一旁配合我惟妙惟肖:“哇——老總好氣派喲!”
最後一道關是財務。那財務是位年輕小姐,也許是生理周期的緣故,酸溜溜的總是不耐煩。我第一次去找,她皺緊眉頭,嘴巴直咂:“嘖嘖,煩躁哩——不齒你(湖南方言:不理你)!”第二次去找,她繃著麵孔,旁若無人。我百般懇求,她丹唇微啟:“早給你彙了!”我一時間心花怒放,萬分感激,但又一轉念:那張過五關斬六將、被層層剝皮的發票,經核算員做單、櫃台長簽字、經理簽字、總經理審批……尚在我自己手上,她怎麼那麼痛快就把款彙去了呢?我謹小慎微地遞上發票,可憐巴巴地乞求:“小姐,請您千萬收好發票,把款及時地彙給我廠。”財務小姐發脾氣了,咂著嘴巴:“嘖嘖,你神經啊!說給你彙了就是給你彙了嘛!”她順手接過發票,往抽屜裏一丟,掏出個嘀嘀響的BB機小跑著回電話去了。我馬上跑去電信局往廠裏打電話,廠裏財務說沒見那筆款。我又回頭去找,那財務小姐可能失戀了,黑著個臉,把滿腔的怒火燒到我頭上:“發票沒來,給你付個鬼啊!”我急得嘴唇直哆嗦:“發票我剛剛給你了,明明是你放你抽屜裏了!你怎麼你……這樣不負責任!”我眼淚都流出來了。那財務眼珠一瞪:“哈!你教訓我呀,沒時間齒你,就是不齒你!”
我氣得七竅生煙,一次次幻想著跳起來,狠狠地給她一拳,或者扇她一個耳光,把她的鼻子打塌、臉打歪!唉……受氣的推銷員,我隻能抹把眼淚,小聲哀求:“別著急,您慢慢找,等您不忙的時候我再來。”
流亡中的我,為也許正撒下天羅地網捉拿我歸案的成功廠進行了一場空前絕後的收款大決戰,頂著財務小姐的白眼,冒著她那像吞了蒼蠅般討厭我的神情,還有酸溜溜的像打機關槍般潑灑過來的“不齒你就是不齒你”,我勇敢地大義凜然地往財務小姐的麵前一坐,而且坐得很近,揚著臉全麵迎接她的怒容還有她在說“不齒你就是不齒你”時飛濺出的唾沫星,我心裏高唱義勇軍進行曲:“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進……”她扭轉身到背後的桌上辦公,我也跟著轉過去,她換到另一個辦公室,我也跟到另一個辦公室,她賭氣進女廁所不出來,我就在男廁所門口等,她下班我也下班還跟隨其後送她一程,第二天她感冒了,衝我打了個噴嚏,噴了我一臉鼻涕,我臉沒顧得擦,顛兒顛兒地一路小跑著下樓去為她買感冒藥,呼哧呼哧地跑上樓來,辦公室的熱水瓶空了,我又無比殷勤地去開水房為她打開水……最後一次,第201次上門時(這期間成功廠那一邊出奇的寧靜,始終沒派人來接替我或查我的賬),貨款終於要到手了。當我從這位脾氣極壞的財務小姐手中拿到銀行彙票時,本想對他們以最解氣的方式說聲“永別”,然後揚長而去,決不回頭。但拿到彙票的那一瞬間,積聚了很久的怨氣煙消雲散,“永別”變成了真誠的“謝謝”,還“哢嚓”一個立正,敬了一個隆重的軍禮:“萬分感謝!我終於創下了收款吉尼斯紀錄。”
經理和財務小姐第一次笑了,財務小姐笑得挺生動,挺好看。我終於發現,無論他們的商場有多麼大,多麼高不可攀,他們還不是鐵板一塊,人也很善良,隻是他們身不由己,被一種風氣左右著,人們不都是在學狼嗎?你露出善良的本性像個小羊那樣,你立馬就會被大灰狼吞噬。
我把彙票用特快專遞寄給成功廠財務部,已經是傍晚了,我沒顧得吃飯,又十萬火急地上了開往嶽陽的火車。我要趕在毛仁鳳將我捉拿歸案之前把嶽陽商業大廈10箱沒銷完的暖風機運回長沙。深夜12點多鍾趕到嶽陽,路上已經沒有公共汽車和中巴了。火車站附近也有很多旅店、招待所,但我長期以來的習慣是:在聯係業務的單位附近下榻,這樣可以節省時間。我叫了輛摩托車,講好價錢是一擔米(湖南賭桌上的黑話,當時是10元)到了地方我口袋裏沒零錢,給了他一張100元,摩托車手沒給我找錢就要跑。我攔住他要錢,摩托車手說:“講好了,一擔米嘛!”
我說:“一擔米10塊!”
摩托手瞪起眼睛,蠻橫地說:“是100元!”我一時怒起,膽也大了,也不管他是流氓也好,歹徒也好,手裏是否有凶器也好,撲上去死死地抓住他非常粗壯的手腕:“你膽大包天,找錢來!”這一聲怒吼的同時,我還把手往屁股後邊摸一摸,那樣子似乎是在摸刀或者是在摸手槍。這一著果然奏效,企圖敲竹杠的摩托車手連連賠笑道:“好了好了,找給你找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