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長途汽車站托運10箱貨。貨隨人走,花錢不多,又安全,我感到挺滿意,可是司機對我說:“給兩包煙錢吧。”我理直氣壯:“我已經交了托運費,你憑什麼要兩包煙錢!”司機訕訕地笑了:“那到了長沙,有你好看的。”
我不解,光天化日之下會有什麼好看不好看的呢?等到了長沙汽車站,意料不到的事情果然出現:汽車還沒停下來,“呼啦啦”便像蝗蟲般糊上來一群又一群的搬運工,有的扒著車窗子往裏爬,有的踩著車窗子或者是從公共汽車後麵的扶梯往車頂的貨架上攀,那車頂貨架上裝的是我的10箱貨啊!我以為又遇到107國道上打劫的土匪了,大聲地喊叫著:“幹什麼?你們幹什麼?”
這些人看上去都是鄉下人,但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粗野無比。他們像是爭搶食物的難民,不要命地往車頂上爬,邊爬邊向我橫眉立眼地示威:“叫什麼叫?誰又沒搶你的,幫你搬運還不行!”僅10箱貨,爭著要搬運的有30多人!這些人是明目張膽地敲詐。我早有耳聞,隻是沒想到會在省會城市最大的長途客運站光天化日之下發生。——他們是粘邊就賴,哪怕摸一下你的貨,也要錢,而且會無限升級,甚至趁亂把你的貨搞丟、搞散……車子尚未停穩,我就不顧一切地從車上跳下來,順手拾起一根竹竿,朝著蜂擁著往車頂上爬的所謂“搬運工”揮舞著,恐嚇著:“不準動!不準動!”
這些人還是不顧一切地往車上爬,有兩個已經爬上貨架開始解捆綁貨物的繩索了。司機看著我得意地笑了:“怎麼樣?我沒騙你吧,這就是你舍不得兩包煙招來的麻煩!”
我圍繞著車子,轉著圈,用竹竿“咣咣”地敲打這些“搬運工”們,一個個紛紛被打落下來,搖著手,捂著頭,跳著腳,齜牙咧嘴疼得“嗷嗷”叫……這真是一場戰鬥,我稍有退讓,或者膽怯,這車子頂上的10箱貨便會被他們搶零碎!有幾個被打的惡棍朝我撲來了,我迅速地爬上車頂,站到貨架上,揮舞著竹竿,像電影《英雄兒女》中的戰鬥英雄王成那樣,抱著爆破筒,麵對潮水般圍上來的鬼子兵怒吼:“你們來吧,老子跟你們同歸於盡。接我的大部隊就要來了。這批貨是給省公安廳送的,你們知道嗎?公安廳比公安局還大,一會兒來接我的是公安廳的警車,一個連的武警押運。如果你們還敢胡來,把你們都斃了!”這一陣兒亂棒,一陣虛張聲勢的呼喊,還真把這些人給鎮住了。最後我從車頂上跳下來,命令司機:“你給我看著,丟一箱貨,你就別想再握方向盤了!”我匆匆地跑到車站廣場,雇了輛爛三輪車。當三輪車裝上貨,開出汽車站時,那些“搬運工”們才知道被我給唬了:“還警車呢!——爛三輪。”
他們喊:“揍他,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這些搬運們張牙舞爪地追了我一陣,爛三輪加大油門,屁股上冒出一股濃煙,嗆得他們睜不開眼睛,便作鳥獸散。
爛三輪載著我和我用生命從“搬運”手中搶救回來的10箱暖風機開進我租賃的長沙成功廠外協倉庫。我心一陣狂跳,我預料到遲早會發生的事終於出現了。
香港的毛仁鳳、潘先生、狗腿子似的周部長比我早來了一步,他們見了倉庫黃主任和倉管員們,周部長就牛皮哄哄地說:“我們是順德成功廠的,這是我們香港總公司的毛仁鳳督察和中國方麵的巡視員潘先生,我們來盤點庫存。”
黃主任說:“我們不是每月有報表寄給你們嗎?”
周部長說:“那有假。”
黃主任嚴詞拒絕:“我不管你是毛仁鳳還是戴笠,要盤點可以,但必須是你們廠的邰勇夫來,我們隻認邰勇夫,別人來,恕不接待。”
他們正麵麵相覷,一籌莫展。
我跳下三輪車鋌而走險,閉著眼睛埋著頭和司機往倉庫裏搬貨,我那樣子有點像掩耳盜鈴,路經三位凶神惡煞時,周部長一眼發現了我,喊了一聲:“邰勇夫!”我兩腿篩糠懷裏抱著的一箱貨落在了地上,我想起“砍頭隻當風吹帽的無數革命先烈”,已經差不多嚇趴下的我猛然像革命誌士那樣大義凜然:“你們查吧,除了銷售出去的庫存全在這,少一台暖風機或者微波爐,你們可以向法院起訴,本人甘願坐牢!”
意想不到的是毛仁鳳、潘先生都笑容可掬,像在電影上看到的日本鬼子哄中國小孩那樣“米西米西”地拍我肩膀,毛仁鳳說:“你經手的客戶對你評價都很高。長沙友誼商店總經理胡子敬說:‘我們已經號召本商場的全體員工向你們廣東香港成功電器集團的推銷員邰勇夫同誌學習!’香港董事會主席說你給公司掙了麵子。好好幹吧,你離廠這一個月算出差,給你雙份補助。老板還要親自過來為你慶功呢!”
我熱血沸騰了!我像當年爸落實政策恢複黨籍那樣激動得熱淚盈眶,我差點兒高呼:“老板啊,我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