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 毛亨、毛萇:為《詩經》插上翅膀(2 / 3)

這不能落入日本人手中!趁著夜色,由梁思成駕車,他們冒著被日本軍隊以及高麗浪人打劫或逮捕的危險,出城來到清華園,偷偷取回。

向南潰逃時,趙先生將裝鐳的鉛筒放在一個鹹菜壇子裏,他夾雜在逃難的人群中,路上幾乎丟棄了所有隨身攜帶之物,包括自己的錢財,但始終牢牢地提著那個壇子。一個多月之後,他到臨時大學報到時,全身除了一個壇子,一無所有,形同乞丐。他用九死一生的艱辛,為國家保留下了那五十毫克鐳。

沒有誰告訴他必須這樣做,這也不是他的職責所係,但發自一個人心中的神聖使命,驅使他慨然擔當,舍命捍衛,在所不惜。

趙忠堯壇子中的鐳,毛氏叔侄懷中的《詩經》,都有著讓人感佩的留存記憶,那中間都透瀉著人格的光芒。

就這樣,毛氏叔侄來到了人靜草密、偏鄉僻壤的趙國北方,武垣,現在的河北省河間市。

舉目無熟客,放眼皆陌生。

很好!那就在這裏隱姓埋名,築巢架屋,棲息下動蕩不安的靈魂吧,這也是有後世史家誤認他為河間人的原因。

秦王朝很快垮塌了,漢滅秦之後承襲秦製,“挾書律”仍在通行。

所以,他們仍安靜地陪伴著《詩經》,做著自己的研究與整理工作。直到漢惠帝登基的公元前一九一年撤銷“挾書律”,大開書禁,毛亨這才推開關閉了二十一年之久的柴扉,迎著陽光,清清憋了多年的喑啞嗓子,重新大聲朗誦熟稔的《詩經》。

也正是從此時,他不再遮遮掩掩,放開手腳重新整理《詩經詁訓傳》。

他應該十分高興的是,十一年之久的傳授之下,侄子毛萇的《詩經》造詣已儼然青出於藍。

正是毛萇繼承家學,並發揚光大,最終使《毛詩》名揚天下。

因為身上背負著文化的火種,所以他背負上受迫害的罪禍;因為他要保存這火種,所以他又必須倉皇逃奔。這不是一個人的屈辱,而是整個民族的恥辱。

在歐洲,但丁也有著同樣的經曆。他被佛羅倫薩主教缺席審判死刑後,背著死刑的十字架逃往拉文納,在那裏寫就不朽的《神曲》,最終成為文化的巨人。拉文納至今保存著但丁墓,而佛羅倫薩堅持為墓前那盞長明燈提供燈油,寄去家鄉對遊子的最後一絲溫存。

遠在河間的毛公墓前,也應該有盞燈,邯鄲也該送去故鄉的一絲溫暖,為安息在遠方的受委屈遊子送上遲到的問候。

三。

武垣用它特有的安靜無擾接納了毛氏叔侄,也接納了餘音將歇的偉大《詩經》,最終使之得以喘口氣,在與世隔絕中修養生息,為中華文化保存貞元。

這裏還應該感謝一個人,他就是河間獻王劉德。

公元一八〇五年,名重一時的清朝大學士河間人紀曉嵐死後,嘉慶皇帝深感軫惜,禦賜祭文、碑文各一。兩篇文字中,分別用到“居藩國傳經之地,業富縑緗”、“求惟實是,河間家有藏書”這樣的句子來褒獎。

這個“藩國傳經之地”、“河間家有藏書”,都是指西漢時的河間獻王劉德。

劉德,漢景帝次子,漢武帝劉徹的哥哥。《漢書·景十三王傳》稱他:“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從民得善書,必為好寫與之,留其真,加金帛賜以招之。由是四方道術之人不遠千裏,或有先祖舊書,多奉以奏獻王者,故得書多,與漢朝等。是時,淮南王安亦好書,所招致率多浮辯。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禮記》、《孟子》、《老子》之屬,皆經傳說記,七十子之徒所論。其學舉‘六藝’,立《毛氏詩》、《左氏春秋》博士。修禮樂,被服儒術,造次必於儒者。山東諸儒多從而遊。”

自漢高祖至文景之世,漢初三代皇帝都崇尚無為之術,信奉黃老之學。直到漢武帝即位,采納董仲舒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才把儒學定為一尊。而先於漢武帝登基十五年就在河間為王的劉德,卻早已傾心於儒家文化,用極大的熱誠來著手整理儒學典籍。

這是多麼感人的一幅場景!

他廣泛向民間搜集各種典籍,每獲得一本好書,就令人抄寫一份送給書主,然後將原本留下,並賜獻書者金帛。一時間,四麵八方的學士不遠千裏,紛紛前來獻書,有的人將祖上幾代留傳下來的書都獻出來,使河間雲蒸霞蔚,人才炳煥,成為了當時全國最重要的學術中心。

劉德還在其封國內修建了規模宏大的日華宮(遺址在今泊頭市嚴鋪村,距河間國都遺址約十公裏)。其內設二十餘處館舍,專以接待四方飽學之士。齊、魯、燕、趙等地的儒家學者紛至遝來,聚集於此,梳理、校勘儒家典籍。日華宮“殿閣燦爛、古光璀璨”,儒士則“褒衣雍容,彈冠奮袂”,“或趨以蹌,登降於堂”(葛洪《西京雜記》卷四)。

對的,你應該想起了戰國時齊國的稷下學宮。而劉德治下的河間國都樂城,就宛如戰國時齊國的臨淄。

很幸運,毛萇此時就在河間國。

那麼人才與愛才之人相見就是遲早要發生的事。

聞聽毛萇大名之後,劉德“禮聘再三”,封為博士。《漢書·儒林傳》寫道:“毛公,趙人也。治《詩》,為河間獻王博士,授同國貫長卿。長卿授解延年。延年為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陳俠,為王莽講學大夫。”

劉德還以極大的文化熱情,專門在樂城北麵建立招賢館,供毛萇在此講授《詩經》。

大雅傳誦,弦歌繚繞。

從此,這裏成了詩的殿堂,也成了詩的產房。

四。

相對於偌大的漢朝疆土來說,河間畢竟還是太小了。

不管再受器重,毛萇也隻是一個劉姓諸侯王的博士;不管影響再大,《毛詩》也隻是在趙地河間流傳。於人於詩,都顯得菩薩太大,廟門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