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唐李煜就這樣睡去了,永遠地睡去了,他不會知道——
許安離為他疼過。
為他哭過。
為他祈禱過。
就算他醒來,如果成為一個植物人,又該怎麼辦?醫生沒有否認會成為植物人的可能啊!他還沒有渡過危險期,就是說,什麼事都有可能!
許安離就那麼呆望著。終於抑製不住悲傷和絕望,失聲慟哭。
她以為,她把自己給過另外一個男人了,唐李煜的幸與不幸都與她沒有關係了。可是……
孤單的影子映在地麵上。焦急而惟碎的麵孔,使許安離看上去,瞬間蒼老了許多。
阿風,根號2,秦歌他們已經默默地站在許安離的身後。從他們疲憊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們就這樣坐在醫院走廊裏的長椅上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尤其是阿風和根號2工作不理想,正在準備考研,依然放棄了手中的一切。
所有的人都難過的低下了頭。不知道如何安慰許安離,秦歌慢慢走過去,扶住許安離因悲傷過度而不停顫動的肩膀。也許是太過無助,也許是太過擔心,許安離癱倒在秦歌懷中,失聲慟哭。
秦歌緊緊地抱著許安離。
手指輕輕擦試著她臉上的眼淚,好心疼她這樣的悲傷。好心疼她這樣的難過。他不停地拍打著她的後背,像哄一個受了過度驚嚇的孩子。
良久,許安離止住哭泣。
“他會不會……”許安離無力的捶打著秦歌的肩膀,一臉淒惶的問。
會不會死掉?
會不會成為植物人?
會不會……
眼淚在許安離的臉上無聲流淌的……
這些天,除了流淚,還是流淚,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淚流完一樣。
止都止不住。
許安離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此刻卻脆弱得像一個受了天大委曲的孩子,眼淚是唯一而最好的發泄。而秦歌的懷抱是她唯一可以保護她的地方……
斜陽緩慢無聲地漫過窗前,黃昏漸近。屋子裏的光線開始暗淡。把他們的身體拉成長長的影子,又遺落在地麵上。時光和日夜就這樣無聲的交替著,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走廊裏,永遠有來來往往的病人和病人家屬。永遠有焦急守望的麵孔,等待親人們的醒來和平安回到人間的喜訊。
唐李煜還在重症加護病房中,還沒有從昏迷中醒來,醫生怕感染,所以,不允許別人隨便進入唐李煜的病房探視,他的一切有專門的護士負責。心電圖監護屏裏,畫出曲曲折折的曲線,嘀,嘀……有節奏地響著。
許安離失神而空洞的眼神一直不肯離開,秦歌凝視著許安離焦急瞧碎的臉,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勸她回去休息一下,哪怕一個晚上,許安離都不肯。
“我要看著他醒來。”
“有我呢。”
“如果他醒來,看不到我,他會失望的!”
“……”秦歌無言以對,但似乎又有話哽在胸口說不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慢得讓人窒息。
許安離不肯離開走廊的長椅,困了,就坐在上麵打盹,餓了,胡亂地對付一下。以前,她是一個怕黑,怕進醫院的人,黑,給她恐懼,醫院,迷漫著死亡的氣息。但是,現在,她居然什麼都不怕。
從白天到黑夜。
從黑夜到黎明。
一天.二天.三天.
……
許安離都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她已經沒有了晨昏的概念,有時是早晨,可她已經沉沉的睡去了,有時是深寂的黑夜,而她正站在門玻璃窗前,向裏麵凝望著,希望唐李煜能快一點醒來,他怎麼還不醒來呀,這一覺,睡得太長了,是不是他太累了,想多睡一會兒,就像高三時那樣,耍賴呀。
直到十天以後,她忽然驚叫起來,接著跑向護士室。
“醫生,他動了,快來看呀!”
護士急匆匆地走進唐李煜的病室。
他的手動了一下,然後 ,漫長的然後,漫長的然後的然後……
他的眼睫也在動……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許安離搖晃著秦歌的胳膊要他看。“他真的醒了噯!”
那樣的驚喜與激動,連許安離自己都無法想像和預見。
他醒了。他不會死掉。
也不會成為植物人。
他活了過來。
還會像從前一樣,幸福地活著……
許安離為唐李煜打來熱水,用毛巾,在他臉上,手上,身上,輕輕地地擦洗著,他像一個安靜的嬰兒,任她擺布。侍弄。
一盆水髒了,又跑到洗手間,再換另外一盆水。
幹淨的毛巾,淡淡的香皂味道。
她不怕累,不怕髒,她隻要他幸福地活在人間。
“你休息一下吧,我來照顧他。”秦歌心疼地勸慰許安離。
許安離看也不看秦歌,低頭為唐李煜整理了一下被角,怕他著涼,感冒。
“不用,你們都回去吧,這裏有我一個人既可。”
阿風和根號2實在是困得不行,他們來到走廊裏,各自躺在走廊的長椅上,沉沉地睡去了。
許安離坐在床邊,凝視著唐李煜。
像凝視著一個時刻需要照顧的嬰兒。
慢慢地。
唐李煜的眼睛慢慢地睜開,專注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幹裂的嘴角似乎有笑容。
慢慢地。
唐李煜的嘴唇似乎動了一下。
慢慢地。
慢慢地……
“喂,你不認識我啦?我是米老鼠啊,你這個唐老鴨,真能睡,一睡就睡十幾天呢。”許安離輕輕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嬌嗔道。
“懶豬啊,你快醒醒,再睡真睡成豬樣了。”
“……老男人,看看我是誰?”
“……”
許安離一把拉過站在一邊的秦歌,興奮地說:
“他聽懂了我在說什麼噯。”
“……你看他在衝我笑噯。”
“嘴唇動了,他是不是想跟我說話啊。”
“他一直在看我,好象在生我的氣耶!”
“……”
醫院從北京方麵請來專家,給他做了開盧手術。一切進展順利,不過,醫生說,病人會有暫時性失憶。唐李煜終於從死神那裏逃脫回來,半個月以後,拿掉了呼吸機,氧氣機,以及身上的各種管子。
此刻的唐李煜,已經完全從驚駭和驚嚇的混亂中平靜下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會在這裏,眼前對他溫柔微笑的漂亮女孩子是誰?也不知道眼前那些對他友好的男生是誰?為什麼要陪他在這裏?然而,又不是完全他想像的那樣,他總感覺眼前的女孩子與他的過去與躺在醫院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自從唐李煜從昏迷中醒來,他看到,她一直對他那樣溫柔,那樣細心,那樣甜美,那樣嗬護……
就像小時候媽媽那樣嗬護自己。
陽光從寬大的玻璃窗裏,照耀進來,房間裏一片明亮。
唐李煜的嘴唇略顯蒼白,眼珠是失神的琥珀色,但他似乎一直用求證的目光看著眼前又溫柔又漂亮的許安離,似乎有話要問她。
“我認識你嗎?”
“……”正在低頭為他洗手的許安離的身體忽然怔了一下。
許安離緩緩地抬起頭,看向唐李煜。
“我怎麼都記不起你是誰,告訴我,我們認識嗎?”
“不認識,我是專門的護工。”許安離頭也不抬飛快地說。
“……哦,謝謝。”
“不客氣,應該的。”
“可我總感覺,你認識我……所以,你才會對我這樣好……難道我說的不是真的嗎?”
“不認識!”
“你騙我!我們認識。”
“是嗎?”
“你的眼神告訴我,我們不但認識,我們也許還彼此相愛過。”
“……哎呀,你看,毛巾還沒洗。”
許安離借故洗毛巾,轉身端起洗臉盆朝洗手間快步走去,她不想他看到自己的失態。大步來到洗手間,臉盆放在水台上,手撫胸口,讓心跳一點點平緩下來。
如果不是有人借過,她不知道在這裏呆怔了多久。
過去,她還有過去嗎?
沒有了。
她早已經忘了。
秦歌為了唐李煜的後續醫藥費,不得不跟公司老板借了5萬,自己原有的10萬已經花光。病房裏主要靠許安離,秦歌有時間,就會在‘老地方’趕一下場,盡可能的多掙一些錢,現在,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給唐李煜籌集後續醫藥費,幫助李煜盡快恢複。唐李煜單位的領導同事來看過他,同事們捐款2萬塊錢。但錢的問題仍然緊張。
每天零晨。
秦歌托著一身的疲憊,從酒巴回來。肚子餓得咕咕直叫,連續的趕場已經使他精疲力竭,困頓,乏力,吃不好,睡不好,瘦了很多。此刻,秦歌站在病房的門外,透過玻璃,看到許安離伏在李煜的床邊,她已經睡著了,身子坐在椅子上,半歪著,臉側在胳膊上,露出疲憊的神情。
秦歌望著許安離熟睡的臉蛋,瞧碎的神情,有一瞬間,他的眼眶開始慢慢潮紅起來。這麼多天在醫院,她也瘦了很多,看上去像是營養不良的女孩子。
眨眼假期已經接近尾聲,而這一個夏天裏,許安離從來沒有休息過,一直在病房難聞的來蘇水味中度過的。
如果,如果病床上躺著的人換作是自己。
她也會這樣嗎……
秦歌搖搖頭,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他覺得這是給自己找麻煩。
她是他的。
他的身體裏永遠有她的印記。
他也是她的。
……
良久,秦歌悄悄推開病房的門,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蓋到許安離身上,睡得正香,所以,她渾然不覺。秦歌用手細細的,輕輕的撫摸著許安離淩亂的長發。
天光漸漸大亮,一縷晨曦從玻璃中射進來。
已經記不清這是在醫院的多少天了,頭發因為沒有洗,而粘結在一起,淩亂而板結,衣服髒了,渾身全是汗液的味道,風幹了,新的熱汗又冒出了皮膚……
全身都是不舒服的味道。
許安離從走廊的洗臉間走出來,端著一盆水,走進病房,放在椅子上,她要用毛巾給唐李煜洗臉,他的手腕上也有傷,纏著紗布。輕輕地,不忍下手,生怕一用力就弄痛了他。
“疼嗎?”輕若花語的聲音。
“嗯,”乖得像孩子一樣的眼神:“有你在,就不疼了。”
“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配合治療,好得才能快。”
“嗯。謝謝你。”唐李煜笑得像孩子一樣天真,玩皮和幸福。“要是一輩子這樣該有多好。”
“美的你!我又不是你的終生保姆。”
“我好了給你當保姆啊。”
“……”
唐李煜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許安離的臉。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許安離。腦袋痛得像是要裂開了一樣,眩暈,滾煬和寒冷在體內交織,他打了一個寒顫,空氣中迷漫著消毒水的氣息。那麼多的人圍在床前,他都不記得他們是誰?
似曾相識的模樣。
似曾相識的笑容。
似曾相識的溫暖。
依然陌生。
醫生告訴唐李煜,他因車禍受傷,會有斬時性失憶。
可是……
他仍然能隱約的覺得人群之中絕望的呼喊……
是她嗎?
唐李煜躺在床上,靜靜地凝望著許安離。
依舊蒼白的麵容,幹裂的嘴唇。
但他的眼底有異常的亮光。他在死亡的灰燼中看到天使一樣寧靜而美好的女孩子。溫柔的給他喂飯,照顧他的生活。他的腿打著繃帶,還不能動。如果沒有她,他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怎麼樣活下去……
在許安離麵前,唐李煜很乖,一直溫柔地接受她的服務,像一個需要母親照顧的孩子。毛巾從他的額頭,臉頰,溫柔地擦過,轉到脖徑。他很配合。
在許安離做完這一切後,俯下身,貼在他耳邊。
“煜,你想吃點什麼?告訴我啊”輕柔得像霧一樣的聲音。
嗬得他的耳垂癢癢的。
哈!奇異的美妙的感覺。像夢一樣不真實,輕輕吸氣。受了一點皮外傷的左手,趁其不備,輕輕地,一點一點握住許安離的右手,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樣,不肯鬆開。
盡管他肢體的力量還很微弱。
她微怔,緊張地看著他。
他蠕動著嘴唇,緩緩問她: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心中忽地一慟,寂靜無聲。
“你是病人,誰都會對你好。”
“你騙我,根本不是護工,告訴我,你是誰?我好象在哪裏見過你。”唐李煜固執得像個孩子一樣打破沙鍋問到底。
許安離緩緩地抬起頭……
恍惚地望向唐李煜。
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而他的眼珠則是一片漆黑,蒼白的唇角依然溢出一抹柔軟的微笑。無力的手握住她,一片滾燙。
她忽然笑容平靜地對他說:
“好!我告訴你,我不是護工,我是你的同學,你的所有好朋友都像我一樣經常來看你,你不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