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笑道:“哥今天采了些好藥材,賣了個高價,就去村西的破廟裏找小鞋匠買了這雙鞋,怎麼樣,喜歡嗎?”
我頭一次成了村子裏萬眾矚目的女人,男人們倒是不在乎我腳上的鞋,女人們則像瘋了似的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這問那,我昂首挺胸像個驕傲的英雄!她們的讚美之詞,在耳邊盤繞不止。
有人說:“你看人家小妹命多好!”
還有人說:“可不是,她哥真是疼她啊!我那該死的男人,一輩子都不會給我買這繡花鞋的。”
我在村子裏,足足炫耀了好幾天,後來,就不敢再穿了,任何東西都有使用期限,繡花鞋太嬌貴了,穿時間長了就會破。但我仍舊不肯離開它,把它綁在腰上,睡覺的時候帶著,吃飯的時候帶著,連上茅廁時也要帶著。
後來有一天,我突然發現這雙鞋有點邪門。
那天,我正在河邊割麻草。
河邊的麻草很茂盛,大片大片、密密麻麻地擁擠成一個又一個的疙瘩,有一人多高。為了報答我哥給我買鞋,我打算多割些麻草回去,好多做些草鞋賣。我一直打到了日頭西落,河邊洗衣洗菜的女人們都走了,隻有我一個人呼哧呼哧的幹勁十足。
我貓腰割著麻草,頭也不抬,手攥住一把,鐮刀一過,一捆麻草就扔進了旁邊的背簍裏。
很快,一小片的麻草被我割光了,我換了個方向,繼續割,剛割了第三把,就一下坐在了地上——我看到了一雙腳丫子,光禿禿、白花花的在草叢裏忽閃了一下。
“誰?”我盯著一人多高的麻草問,那裏麵藏個人是很容易的。可是,沒人回答我,隻有呼呼的風,還有左右搖擺的草叢。我咬了咬牙,伸手去撥拉草叢,看看是哪家小丫頭戲弄我,可是沒人,草叢後麵還是草叢,隨著風呼嘯搖擺,像一個巨大的腦袋,挺著一頭又亂又長的綠色頭發。我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背起背簍,向家中走去。河邊離家還是比較遠的,已經出了村子。太陽落得很快,好像被人一拳猛地砸進了地平線。我剛走出草叢,已經昏暗一片了。我抬頭看了看天,陰天了,入夜之後,整個村子就像掉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隻有各家各戶的油燈,微弱地泛著一絲苟延殘喘的光芒。我本來已經習慣了這裏的黑,可今天不同,我總覺得這天黑得別有用心。進村口的時候,一陣冷風裹著塵土吹了過來,我又打了個冷戰,本能地想遇見個熟人什麼的,可惜,土路上空空如也。大人孩子們都回家了,因為,我們這裏離山近,常有野狗出沒。那東西,活人死人都吃。我加快了腳步,但一瘸一拐的,走得並不快。走了沒幾步,我突然聽見了一種聲音,也是腳步聲,不過,很輕很輕,好像和地麵沒有什麼摩擦。似乎,是光著腳丫子在走路。我猛地停住,扭回頭去,腦袋一下就大了,我看到了一個人,隻是看不清模樣,隻能看清是個女人,頭發長長的,月光照在她下半身,勉強能看見那一雙白花花、光禿禿的腳丫子。“你是誰?”我一邊顫抖一邊問。一陣風突然刮了過來,馬力強勁,塵土飛揚,那個女人的身影就這樣阻隔在了風中。等風停了,土路上,又是空空如也了。真是邪門!
4
唐丫姐失蹤的消息,我是趕集賣鞋時,聽村裏的女人們嚼舌頭說的。聽說,唐丫姐已經失蹤好幾天了,好像是家裏人給她定了嫁人的日子,她不答應,跑走了。家裏人找了她好幾天,都沒有找到。也是,我們這裏山高林密,想要找個人,還真不容易。我本來想問問唐丫姐離家出走的具體情況,可剛湊到那群女人身邊,她們便飛快地躲開了,又跑到旁邊嚼舌頭去了。我隻好不快地挪回來,坐在板凳上,伸直耳朵,佯裝無事地繼續偷聽她們的話。有人說:“聽說了嗎?唐丫她爹連嫁妝都給唐丫準備好了。”“是啊,就這麼一個閨女,老頭子還挺上心,紅蓋頭、繡花的嫁衣,還有兩頭老母豬8943。對了對了!還有樣東西,是一雙繡花鞋。”“對對!聽說就是找破廟裏的小鞋匠買的,棉布打底、綢緞做麵,還繡著牡丹花和綠藤枝8943。跟小妹穿的那雙一模一樣!”聽到這裏,我不由得吸了口涼氣,微微扭頭,看到那幾個女人正意味深長地望著我,眼神像見了鬼似的,說不出的別扭。她們接著說,隻是簡短的幾句,卻讓我如芒在背。她們咬著耳朵說:“你說,小妹她哥真的舍得給她買那麼貴的繡花鞋嗎?她家都窮得揭不開鍋了!”“那她那雙繡花鞋是打哪兒來的?”“鬼知道8943。”我坐不住了,手忙腳亂地收了攤子,一瘸一拐地往家走。腰上綁的那雙鞋,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冰塊子,凍得我渾身發抖。它毛茸茸地隨著我身體的扭動,蹭著我的肚皮,如同一顆毛乎乎的人腦袋。我回到家,就把那雙鞋丟在了炕上,然後,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盯著它。我哥回來的時候,我一把把他揪進了屋,窗戶大門關得死死的。我指著那雙鞋,說:“哥,你說,這繡花鞋你究竟怎麼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