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肚子上有個很長的疤,我媽說是我小時候得盲腸炎做手術留下的。從此,我就受這疤迫害,天氣一不好,它就玩命地疼。我睡不著,在黑乎乎的房子裏來回轉悠,老房子隔音不好,我聽見隔壁有動靜,男人好像沒睡,嘀嘀咕咕說什麼。我好奇地走出了房間,想看看他在幹什麼。他果然沒睡,在客廳裏站著,迎著月光,還在碎碎念。我看見他背後好像有什麼東西,是兩隻手!正抱著他的肩膀!我嚇得叫出了聲,他也嚇了一跳,扭過頭來,迷惘地望著我。我這才發現,原來他是自己抱自己,把胳膊交叉背到了後麵。我沒好氣地說:“大晚上你不睡覺,跑出來幹什麼?!”他倒挺高興:“我見到我老婆啦!她叫我,我就跑出來了!”我打開燈,咽了口唾沫,說:“別胡說!你老婆在哪兒?”他伸出左手,指著我。我知道他一定不是說我,於是,我扭回頭,看到了一麵大鏡子。鏡子有一人多高,客廳裏的東西都照在裏麵,像另一個客廳。除了這些東西,還有一個伸著手的男人,和一個歪著腦袋的女人,那自然是我和他。“你看!她笑了!”他舉著手,興奮地說道。我渾身開始發涼。他不顧我的感受,繼續鬼言鬼語,跑到鏡子前,溫柔地說:“老婆,你出來吧,你出來啊,別躲在裏麵,會悶壞的。”我聽不下去了,硬把他推回了房裏。肚子上的疤痕果然預告的超級準確,第二天下大雪了,天成了灰青色。我在地攤給男人買了一件衣服,總不能讓他老穿我的衣服吧。我剛走到樓下,就看見男人了,他不知怎麼跑出來了。站在樓道門口,一邊發抖一邊直直地望著遠處。他穿得單薄,我跑過去,罵道:“你想凍死啊!跑出來幹什麼?”我拉他回家,他第一次反抗我。“我老婆不見了!”他甩開我的手,固執地望著遠方,“她去哪兒了?我得把她找回來!”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是我老媽。
我挺煩地說:“媽,幹什麼?”
我媽說:“我給你約了個人,你出來見見吧。”
“我還要上班呢!”
“星期天,你上什麼班?”
“我加班。”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沒。”
“別騙我,肯定是!”
我用閃電的速度掛了電話,扭回頭,男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大門。
我追上去,說:“走,跟我回家。”
男人說:“我想起來了,今天我老婆確實沒在家,她得去醫院,不然她就疼死了!”雪突然就停了,我不想再和他說什麼,拉他回家了。走到樓道口,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大門外,我又看見那個女人了,還是看不見臉,裹得像個包袱。女人在人群中,再一次逃得杳無蹤跡。我開始懷疑,那個女人確實就是男人的老婆,她一定是嫌棄這個男人是瘋子,所以把他扔了出來,或者,是沒錢給男人治病,又舍不得男人,再或者,更複雜。反正醫院裏扔孩子的到處都是,扔個大男人也不稀罕。男人回家就哭了,突如其來,哭得我有點無法招架。他從文瘋子突然就變成了武瘋子,不過他不折磨我,隻是對自己實施一次又一次的迫害。他拿剪刀戳自己的手;還打開窗戶,試圖跳樓,還好,窗戶上有鐵欄杆,還是一樓;最後,就撞牆,撞得牆咚咚響。我好不容易才製止住他。我說:“你怎麼了?”“我想起來了,我老婆流血了,流了好多血!”他又開始哭,哭個不停,“她死了!”
5
我離開家的時候,把男人哄睡了,我把他房裏一切可以自殺的東西都拿走了,然後綁了他的手腳,把他房間的門反鎖住,這才安心離開。老媽笑得像一朵花,給我介紹道:“這位是你張阿姨家的大小子,你還記得嗎?你倆小時候經常在一塊玩。”我尷尬地笑了笑,隻能說沒印象。若不是老媽威脅我,說如果我不去,她就找上門來,若不是怕她看見那個瘋子,浮想聯翩,我是打死也不會來的。老媽繼續和那個男人侃大山,說我和他兒時的故事,我沒心思聽,心還留在家裏,擔心著家裏那個瘋子。老媽白話了一會兒,就走了,留下我和這個不認識的兒時玩伴。他說:“你真的不認識我了?”我說:“不認識。”他說:“是啊!好久沒見了,自從你離開家,我們就再沒見過。”我完全沒心思聽他講話,我腦袋裏全是我家那個瘋子。我覺得我也瘋了,麵對這個一切條件都不錯的異性,居然不討好獻媚,在想我家的瘋子。越想心裏越發慌,最後,我去了個廁所,從廁所出來,就直接打車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