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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可憐巴巴地蜷縮在地上,像條大蟲子,他嘴上都是血,手上的繩子也都是血,他見我氣喘籲籲地衝回來,一邊啃繩子一邊哭了,委屈得像個孩子。“你怎麼不要我了?你怎麼不要我了?”他拿繩子去擦眼淚,一臉血紅。我的心裏像翻了醋瓶子,別提多難受了。我摟住他,說:“我這不回來了嘛,我不會不要你的。”
我給他解開繩子,他一把就摟住了我,摟得死緊。他說:“老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的。咱倆說好一輩子在一塊的嘛!”他把我當成他老婆了。我拍了拍他,也哭了。我給他做了麵條,他狼吞虎咽,邊吃邊對我笑,一聲一聲叫我老婆。他吃完,還要幫著我洗碗,打掃廚房,給我放洗澡水,幾乎成了一個正常人。有一刻,我覺得他好了,真的好了,因為我答應做他老婆,他一下就成了正常人。晚上,他非要和我一起睡,還好他隻是摟著我,並不打算做別的。他對我的臉吐著氣說:“老婆,你回來了真好。”我平生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起睡覺,奇怪的是,我並未覺得不妥,反而很愜意。我想,沒準我倆上輩子是夫妻呢。我摸摸他幹淨的臉龐,打算關燈睡覺,不經意間瞟了眼窗外的大街,隻見空蕩蕩的大街上,對著我家的窗戶,遠遠地站著一個女人,她一動不動地望著我們,墨鏡閃著月光,成了兩個光點。我打了個寒戰,我想起今天男人說過的話。他說,他老婆死了!晚上,我折騰半夜,好不容易睡著後,做了個夢。夢裏,我成了一隻木偶,我和男人成了夫妻。我倆過得挺好。可每次,我經過客廳那麵大鏡子的時候,都能看見一個女人,一個躲在我背後的女人。有一次,我老公不在家,我就好奇地站在鏡子前,想看看那女人是誰。可我動腦袋,她也動腦袋,我動手,她也動手,像影子一般躲在我身後。後來,我發現,我和她是連在一起的,就像懸絲木偶。我的腳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站在她的腳麵上,我的手也粘著她的手,我的身體也貼著她的身體。所以,我有點糊塗,是我操控著她,還是她操控著我?我試圖掙脫她,可沒用,她成了我的一部分,硬是割開,就一陣陣的劇痛。早晨醒來的時候,我還在琢磨那個夢,想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不見了,廚房裏飄香,他竟然在給我做早飯。
我吃飯的時候,他叮囑我:“早去早回!別加班加得忘了時間,還有,吃了飯別亂跑,不然要得盲腸炎的!”我僵硬地對他笑,有一股溫暖擠進心裏,有一股寒冷撫摸皮膚。
7
中午快下班的時候,房東太太意外地打來了電話。她說:“小孫啊!你帶來的那個陌生男人還來找你嗎?”“8943。來。”我沒好意思說,我收留了他,還做了他的臨時老婆。房東太太說:“那個男人確實租過我的房子,他老婆確實死了,死於一場車禍。那是個瘋子,你小心點啊!”“你不是不認識他嗎?”“你帶他來找我以後,我覺得可能真的出過什麼事。你也知道,那房子租了人,收了錢,基本上我就不去了。所以,有時候發生點意外,我自己都不知道。不過,你放心,他老婆沒死在房子裏,隻是死在外麵了,是出了車禍!”“你到底怎麼知道的?”“我打電話給以前租房那老頭了,他告訴我的。他說,那男人的老婆,就是他閨女。”“那,那個男人還有其他親人嗎?”“這我不清楚,反正那老頭好像不願意提這事,當初她閨女和那男人結婚,他好像不同意,後來倆人日子過得挺苦的,他才幫了他們一把,租了那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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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看電視,天氣預報說,近來將有一股強冷空氣襲擊本市,可能造成一次大雪天,請司機和行人注意安全。真是倒黴的鬼天氣,都快入春了,還要下雪!我心裏很煩,腦袋疼得厲害,決定睡覺。男人一聽我要睡覺,就跑過來,跟屁蟲一般鑽進我被窩裏,死摟著我。我突然發現,我真的和他有點曖昧了,或者說,有點感情了。養個小貓小狗,三五年地都舍不得,何況是個人,還是個挺帥的男人。我也死摟著他,隨便吧,他那個已經死去的老婆,如果真想害我,我也認了。又過了好幾天,天氣果然如電視上說的,越來越冷,偶爾會下點小雪。早晨上班的時候,路麵變得光滑,每次我都要小心翼翼。男人依舊很正常,對我一大堆叮囑,陳詞濫調的幸福。瘋子和瘋子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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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坐在客廳裏,抽得滿屋子都是煙,像個仙境般。“你把他弄哪兒去了?”我氣憤地說,邊說邊滿屋子尋找男人。“別找了!我把他趕走了。”“你憑什麼?!”“憑我是你爸!你怎麼能跟一個瘋子在一起!要不是你媽告訴我,你真的打算跟一個瘋子住一輩子?”“媽你怎麼知道的?”“我當然知道。”我媽說著,把圍巾和墨鏡戴了起來,“你看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