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椰子樹,卻並沒有跟著銀杏樹們一起進化出年輪,椰樹依然是維管束植物。至於椰樹為什麼不進化,或者也因為它們一直生活在它們喜歡的環境裏,並且那環境也喜歡它們的緣故吧。
在亞熱帶的海風吹拂中,每每看著綴滿椰果的椰子樹,就想:椰果把自己頂得那麼高,然後點點滴滴地在心裏積出一汪微甜的水來,這靜靜的,無人知曉的沁涼情懷,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事呢?有人說,椰果是世界上最幹淨的水果,它們高高在上,不沾塵埃,餐風飲露,憑空結出一汪天地之水,自然幹淨質地清涼。據說在戰爭年代,有人甚至把椰子水當葡萄糖直接注入血管裏呢。
晴天的正午在大院的椰林裏靜坐,那會兒,人們都午睡了,風動樹靜中,常有小鬆鼠從一棵椰樹竄到另一棵椰樹上。有時,還會有椰子果咚的一聲從樹上掉下來,聲音可以傳得很遠,這是它在告訴它的“播種者”:我成熟啦,來搬運我吧。但我不僅沒種過它,還喝了它不少的椰子水,盡管如此,椰子也不恨我,它從未用它的果子來砸我,盡管這看起來容易極了。在海南島剛剛建省時,人才湧動,老板也忒多,就有人誇張說,一個椰子掉下來可以砸中三個老板。這其實是人們練習誇張的修辭法而冤枉椰子的。熱帶碩大而高高在上的水果,無論是椰子、波羅蜜,還是榴蓮,就在人的頭頂上,看起來常覺有驚險,但據說它們都長了眼睛,從不砸人。我卻見有椰子砸車頂的,或者在椰樹們眼裏,那麼快地跑來跑去,卻又突然停著不動了的汽車是它不理解的東西,不妨一砸,也算試著理解。
晴天裏上午10—12點新摘的鮮椰汁水最甘美,挑選椰子一般是不老不嫩的最好,既能吃肉,水也多;椰子一般好看就好吃——好色之心用在椰子身上大約沒錯——整體圓潤的椰子汁水甜美;年輕的椰子水多,椰肉極嫩滑,但很少。
雄偉的蘆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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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家波得?布朗切特在南非沙漠邊緣拍攝的蘆薈,高達3米多(圖片解說中還保證說,蘆薈可長到6米高,最高的甚至可達30米),多汁的葉片頂著紅色的花束,火箭般地放射出來,在南非的藍天和群山中,在沙礫和亂草中,坦然自若。
這讓我大為吃驚,倒並不完全是因為知道多年生草本植物蘆薈在原產地能長得如此之高。而是擔心我客房窗外,那6盆我假裝遺忘良久的蘆薈,突然有一天也長這麼高,它突破花盆,突破防盜網,在風的支持下,控訴著我對它的遺忘,用它的6米甚至30米的身高。
媽媽在海南住了一年多,走的時候給我陽台上留下了40多盆花——當然這個數字還不包括我藏到客房陽台上的6盆蘆薈。當時我不知這些花草的名,也不曉得它們待在陽台幹什麼,而我每天得用半個多小時大汗淋漓地澆灌它們,憑什麼?朋友說:你隻是沒有讓它們死掉的勇氣。
媽媽種花草完全是興之所至,隨便在路邊撥一根草什麼的就弄回來養,她甚至還從昆明世博園要了根小草裝塑料袋裏,飛來種在我的海南陽台上,竟然也活了。雖然我喜歡媽媽這類“胡作非為”,但這讓我想知道它們的名字和種類,就很是艱難。這6盆蘆薈據我對照考證,並非是800多個品種中有藥用和食用價值的幾種蘆薈。
我窗外的蘆薈的種類和它與人類的關係隱藏在800種蘆薈之中,不肯與我會麵——於是我把客房的窗簾拉上,房門關上,假裝“無法瞥見”它。不知它是不是在反抗我的輕漫,它的萌蘖和串根能力強得不可思議,不管在幾天之後,或者是幾個月甚至離開海南一年之後,隻要拉開客房的窗簾,它都讓我震驚:幾天內它就能分出無數個飽含汁水的嫩綠新枝,下麵的老葉也是汁水豐厚,像是在保證對新枝的支持;幾個月之後,它的頂上依然在分出嫩綠到無辜的新枝,但下麵的老葉就顯得枯燥。或者因為是人把它移到小小的花盆裏來,又不照管它,它很生氣,又無法可想,除送出新葉外,還一個勁串根,花盆裏幾乎已看不見土,幾乎被它的不絕如縷、絲絲相扣的根占據。這會兒我想從花盆中撥出它扔掉都已不可能,我感覺它會很快鑽透花盆,一直盤根錯節到空氣裏去;到了離開海南一年之後回來,拉開窗簾,它幹得完全像菜幹的老葉堆積著、簇擁著送出一枝微弱的、嫩綠的、飽含汁水的新葉……
它的生命力強到幾近喪失理智——或者對植物來說,這恰恰是理智?像蘆薈和仙人掌類植物,都在肥厚的葉片或者枝幹中蘊藏了大量的水分,以備不時之需。這肥厚的儲備,讓我的蘆薈在一年之後,依然能送出微弱的新枝——雖然它們也許永無機會從花盆撥離自己。可是萬一呢——它如此不依不饒地活,也許就在等這個萬一。
也或者它是另一種媒介,試著讓我通向宇宙?
勞倫斯在加利福尼亞一個荒涼地,記錄野生植物發出的信號時,他指向天空的儀器奇怪地收到了來路不明的清晰的連續不斷的脈衝,最後他發現這脈衝來自荒野上的植物。他由此認定在地球上生長了上億年的植物很可能是外星人與地球聯絡的媒介。勞倫斯的理由是,正是它們,讓早期的礦物世界變為適於人類生存的棲居地——這一切,難道不可以是有意為之的麼?所以勞倫斯的研究逐漸得到了社會的認可。
那麼,在我窗外長著的蘆薈呢?它不像藥用和食用的蘆薈那樣,被美國德克薩斯大學的W.Winters教授證實,含有140多種包括抗感染、刺激免疫細胞生長和愈合傷口的成分;它也沒有在公元前1550年就被寫進古埃及的醫書《耶比魯斯?巴比路斯》;甚至中國唐代劉禹錫的《傳信方》和李的《海藥本草》也沒有它的蹤影;它也不是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介紹的“萬應良藥”和“急救植物”。我的蘆薈與現代的美容和保健也無關。同樣作為多年生草本或木本百合科植物,我的蘆薈會不會因此感覺自卑,所以更起勁地幹起幫太空人觀察我的任務呢?
親愛的蘆薈,我雖然沒有好好照管你,並不是我已擁有了讓你死掉的勇氣,事實恰恰相反。事實是你的萌蘖串根能力太強。對我經年來的觀察,你應該了解,我其實像《浮生六記》裏的芸娘那樣,是根本沒有勇氣把你不斷不斷不斷新生出來的枝葉活生生地撥了扔掉,你才成為今天這般重重疊疊不堪其重的樣子。
我很抱歉,雖然你沒有南非的木質蘆薈那麼高,甚至差不多萎縮了,但你一點也不比攝影家波得?布朗切特的沙漠蘆薈差,我承認你甚至比它還雄偉,你得相信我是真心的。
旅人蕉
旅人蕉,海南,海口>>>
當我們踏上南國,把遇到的第一種植物椰樹比做迎接我們的當地植物中的土著的話,那麼,旅人蕉就應該是旅途貼身伴行的兄弟了。當然你如果願意,把它當成旅途中的自己也未嚐不可。
也許是因為椰樹長得太高高在上了,摘一隻椰子解渴,對我們這些旅人而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旅人蕉無論從它的名字還是作用上,感覺都和在路途上的人更貼近:它被人稱為“旅人蕉”,是因為它的葉柄基部是凹狀的,能儲存大量水分,在熱帶沙漠裏旅行的人口渴時,隻需用小刀在它葉柄基部鑽一個小洞,涼水就會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所以旅人蕉又叫水樹、救命樹。
不過我感覺還是“旅人蕉”這個名字更親,因為它和人之間雖一路相伴,心心相印的關係卻是一定要到救命時才顯出的。相比之下,水樹、救命樹就顯得太直接了。
植物有時候可能不隻是我們麵對的那棵樹、那朵花、那片葉,它很可能也是一種生命方式,這方式也許也是我們的。有人開玩笑說,人是猴子的後裔,而猴子又是樹木的後裔。其實,遠在樹木出現以前,以人為最新代表的動物世界就和植物世界分離了,而且作為人類遠祖的植物早就從海裏走到了陸地上。從此植物向吞食它的動物吐出氧氣,同時開花的植物又能利用它的花朵和果實擺布昆蟲和動物……這神奇的配合構成了我們生存的世界:植物在空中吸收二氧化碳,用來製造碳水化合物,在這過程中,樹木又吐出多餘的氧氣,循環到動物世界。而動物的軀體不再像植物那樣分枝,但卻有了支氣管:植物極力向外伸的枝杈,到了動物身上就變成了向內的支氣管,它們從血液中汲取氧氣,並消耗糖,排出二氧化碳。植物們深深紮根於泥土的根,到了人身上就變成了深入身體內部的血管和氣管。
植物與動物的根的方向雖然不同,但需求卻如此奇妙地應和著——由此看來,植物和動物的這種彼此取對方所棄的關係,大抵可以用得上相依為命這個詞了。如果往深裏想,動物對植物的深層需求,幾乎比人間的情愛需求要大得多,也許是因為更命係於此吧。雖然這關係並不需要我們拉著一棵樹到婚姻登記處弄張結婚證來證明——生命的依靠是無須證明的。
植物世界是如此的蔥鬱舒展,似乎永無鬱悶之時,大約也是因為植物們的根向著泥土,需求明白簡單。而人更容易悶悶不樂,甚至動輒要陷入混亂,大約是因為人向著內部的根被太多的欲望驅使,在太多想法中糾結,多到忘記了供養我們生命的基本,不過是“一簞食,一瓢飲”這樣簡單。如果我們能夠像植物那樣明白,也就能“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但人畢竟是人,他們哪裏肯放下自己已用慣了的小聰明呢?所以中醫就有機會教育我說:人不可以太聰明,因為人是有限的,要是太聰明了,就會竄出那個“限”的平麵,自己都控製不了啦……聽著醫生的話,我突然感覺自己像個壞沙發,彈簧什麼的,一隻隻蹦出“限”的平麵……當時就情不自禁笑起來了,甚至並不為自己是壞沙發這樣的事情苦惱——我可真是胸無大誌啊,可胸無大誌的我真是想法甚多啊,難怪我要得病。
得中醫指點,我就在那棵高達10米的旅人蕉下做瑜珈。我在空氣中無保留地、緩緩地伸開雙臂,完全舒展開自己如身後的旅人蕉:身體是它的木質樹幹,雙臂是它一左一右無限送出的排列整齊的長柄,搖動它的風搖動我,照耀它的陽光照耀我,我幾乎就是它的翻版,幾乎已如它一樣完全打開,幾乎就是舒展本身。那一刻我感覺到了幸福:
那些時候我已記不得自己活了多少年
被多少年沒有地址的輪回深愛
旅人蕉屬旅人蕉科,多年生熱帶草本植物,原產於馬達加斯加。旅人蕉除其葉鞘基部能貯藏大量的水外,它肥大堅實的葉子,不僅可折成杯、碟、匙、碗、盆、桶等各種器皿,還可以裁剪成台布和窗簾——你想擁有這樣的窗簾和台布麼?那麼,請想吧,想就會有。
透過仙人掌看大海
仙人掌,海南,棋子灣>>>
那次旅行告訴了你什麼呢?有人問杜拉斯。
杜拉斯說:……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一些藝術品、一座小雕像、一些寺院、民用建築、公共浴池、保留區、被遺棄的競技場,而在那兒,在那些荒原裏可找不到類似的東西。——我知道杜拉斯的意思是說,她發現了“我”之外的東西,它們真實,鮮明,帶著自己的色彩在“我”不在的地方確實存在著。偶爾,它們出現在你的旅途上,打開你。
當然,如果踏上的是荒原,比如說在海邊的棋子灣,你會看到另外的東西。比如說仙人掌,比如說可以透過仙人掌的綠的枝葉、黃的花朵、紫紅的果實和棕黃的刺看到大海——大海就生長在它們的縫隙間,跳躍著它的永恒碧藍——然而卻又完全不同了,那是被仙人掌看護和裝飾了的大海,那是在仙人掌的莽撞和粗獷中,嬌羞閃爍的大海。
仙人掌還可以出現在某些徽標上,它可以是這樣的:一隻展翅的雄鷹,嘴叼長蛇,停歇在一棵碩大的仙人掌樹上。——這就是墨西哥合眾國國徽的主體圖案。作為舉世聞名的拉美文明古國,墨西哥這個“雄鷹和仙人掌的王國”孕育了燦爛的瑪雅文明和阿茲特克文化,而仙人掌也曾孕育了這個文明的墨西哥人民。無論采取哪一種敘述方式,講述地球上生命力最強盛的植物仙人掌在墨西哥高原生存了兩萬多年的曆史,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沒有關係,我們隻要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就夠了。比如人們普遍認為:在很久以前,仙人掌就是墨西哥人日常食品的一部分。墨西哥在被西班牙人征服時期,據說除了銀礦和金礦外,用仙人掌生產的胭脂紅占當時墨西哥出口創彙的第三位。胭脂蟲本來是仙人掌的一種病蟲害,蟲體呈米粒狀,外觀薄皮為白色,但整個軀體內部全是紅色的。早在10世紀時,墨西哥人的祖先就開始用仙人掌來生產胭脂紅染料,用於染布、畫壁畫和做食品色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