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南(3)(1 / 3)

而野菠蘿則完全沒有菠蘿蛋白酶這種奇怪的東西。它大約也不會特別自卑——它有固沙能力,它用來固沙的根,還被當地人稱為“菠蘿筆”,據說砍下一條,將其末端搗成尖狀,可當大毛筆用——但我看過野菠蘿的天然書法後,絕對沒有信心拿“菠蘿筆”寫什麼書法——朋友大約是有這個膽量的,從阿婆那兒轉回去,他已經一覺睡醒了,聽我說“菠蘿筆”這回事,馬上說:好啊,我們砍一枝帶回去書法一下?看來跑這麼遠來睡覺也不是完全沒有用處的,起碼它能讓人敢於“書法”。

時至今日,我沒有嚐試製作“菠蘿筆”,我甚至沒有成功地削成過一隻菠蘿。因悅其容,偶爾會買完整的菠蘿回來,放在屋子裏取其香。後來聽說菠蘿可以吸收、轉化毒氣,有人還會把它放在剛剛裝修好的房子或者新買的車裏淨化空氣。

南國路邊常見頭上戴笠、脖子上掛條花毛巾的海南阿婆斜執著刀,對著菠蘿一刀一刀地斜切下去,菠蘿便在那刀下溫馴地袒露自己的金黃,我看時有如莊子看屠牛者,歐陽修看賣油翁。雖然我沒有他們那麼高明,能悟出遊刃有餘熟能生巧之類的道理,但愚笨如我,也不好驚豔之後不講道理吧,那我也就講一條:有些事情總有人比我們做得好。

波羅蜜樹

波羅蜜,海南,澄邁>>>

一看到波羅蜜,佛教徒大約會想到般若波羅蜜經,我卻沒有那麼脫俗,首先就想到了打開波羅蜜果那種鬱鬱不得散、甜得無法可想的悶香——或者它就是因為太甜了苦惱著吧,所以才發出這悶蜜之氣。

成熟了的波羅蜜,是外表黃綠的巨大無比的果子,疙疙瘩瘩、高低錯落地直接掛在15~20米的波羅蜜樹幹上,在波羅蜜大而硬的綠葉之間,炸彈一般,看著直擔心它會掉下來,又想不通它何以還沒有掉下來——波羅蜜的果實最大的有40斤,形如牛胃,所以又被叫做牛肚子果。你想想,牛肚子掛在樹上,高高低低地吊著,你大約就能理解我的擔心了。如此大的果實,卻是由僅1毫米左右的花聚集長成的聚花果,你會不會覺得波羅蜜花兒很有雄心壯誌呢?

波羅蜜花有雄花和雌花之分,它們長在不同的花序上。雄花序生在小枝的末端,長數厘米的棒狀花序上密密地生著許多1毫米左右的花朵,而密集的橢圓形雌花序直接長在樹幹上或粗枝上,這種長法的植物,植物學上叫做“莖花植物”。

以前看有人問波羅蜜等莖花植物為什麼要把花與果直接長在莖上,那人疑惑之餘又自答:莫不是它們為了讓人更方便采摘?這樣天真的回答,引來了眾人的嘲笑,大家都認為植物不可能品德高尚到如此地步,對人如此體貼——事實上,他的“自答”是有道理的。

莖花植物是熱帶雨林的主要特征之一。隻有在多雨的熱帶地區才有莖花植物,這和熱帶雨林的樹木極其茂盛有關。如果它們選擇在繁密的樹葉間開花,自己或別人的葉子枝幹會把花與果擋得密不透風,這對授粉和傳播是極為不利的。而波羅蜜、檳果榕樹、可可樹這些熱帶植物大多是依靠蝶類傳粉,蝶類們總在林子的樹冠以下飛翔,開放在枝葉濃密的樹冠裏的花,對它們來說是不存在的。這樣一來,熱帶密林花兒的雄蕊大約很為自己的花粉擔心:怎麼才能被偶然的風吹到雌蕊柱頭上呢?這陌上少年的心事,如何能不牽動雌花的心呢,波羅蜜雌花於是突發奇想:把花開在莖上如何呢?如此,檳果榕樹、可可樹、楊桃樹們奔走相告,從此它們都把雌花直接開在枝幹上,那枯枝綴花的直白,一如陌上少女見少年風流的率然: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韋莊《思帝鄉》)。

莖花植物的出現或許是某朵波羅蜜花偶然的腦筋急轉彎,但在植物界,凡是能增加傳粉概率的植物特性在進化過程中就會被保留了下來。而波羅蜜群體又是靠什麼記住這個“腦筋急轉彎”帶來的新知識呢?盡管我想裝作無所不知,但於此我顯然一無所知,也許,它們的記憶也如同我的“波羅蜜讖”?

有一次聽人談論說,晚上的波羅蜜樹下有鬼,不要經過它。從此經過波羅蜜樹,便會有莫名驚懼——不隻是晚上。所謂一語成讖,有時候大約是在心裏成的——但這樣聯係未免有些牽強,因為,我不太相信我的“波羅蜜讖”會傳給我還未存在過的兒子。

剛來海口時上班的地方,被很多不知名的樹們環繞著,其中就有幾棵波羅蜜樹。其實波羅蜜果初長的時候還是好看的,小小的像剛剛出生的小孩子攥著拳頭,隻是它不會哭,小拳頭是嫩綠嫩綠的。等著它慢慢長大了,大約長到10斤左右的樣子,但還沒有成熟——像所有的果實,波羅蜜的成熟也不以大小論的——等到它裏麵一排排的稱為“包”的瓤肉,長到要把橢圓形果實外皮頂出六角形的瘤狀突起,那麼這個波羅蜜就是成熟了。

可我們哪裏等到波羅蜜六角形的瘤狀突起呢?終於在一個中午,和女友一起用棍子把它打了下來。女友抱著十斤的疙疙瘩瘩的它,坐在我單車的後座,我們準備把它運回宿舍煮來吃——波羅蜜如若不完全成熟,煮來吃也是不錯的,它的果核也可以煮來吃。兩個人一路顛顛簸簸、嘰嘰咕咕地算計著如何吃這隻巨大的果實,說著說著,突然單車後沒聲音了,回頭一看,女友不在了,波羅蜜也不在了——當然女友並沒有乘波羅蜜神奇的香味飛走——隻是波羅蜜太重了,坐在單車後座的她掌握不了平衡摔下了車。奇怪的是,我竟然跑到幾十米外才發現這個事實,轉頭看到個頭小小的海南女友抱著巨大的波羅蜜站在街頭的樣子真是孤單。

最後怎樣處理那個波羅蜜,我已記不得了。

波羅蜜英文名為jackfruit。又稱木波羅、樹波羅,原產印度,在熱帶潮濕地區廣泛栽培。引入中國栽培已有九百多年曆史,分布在我國海南、雲南、台灣等熱帶地區,是一種熱帶桑科常綠喬木。果實6—7月成熟,果實巨大,被稱為水果之王;結於樹幹的果實,內藏無數金黃色肉包,肥厚柔軟,清甜可口,香味濃鬱。波羅蜜產地的年輕人約會前會將其當作口香糖咀嚼幾口,可以去掉口腔異味。另外還有健體益壽的作用。《本草綱目》說到波羅蜜,服用方式是:常服食。作用是:令人悅澤。

波羅蜜樹樹齡愈長,果也愈大,木材也愈堅硬,堪稱“老當益壯”。而且它的樹形甚美,似傘卻比傘更放得開,那枝條盡可能四通八達地張著,舒服無比的樣子,像一個人正在伸著一生的懶腰,而樹葉卻一枚枚豎立著——不過,懶腰能伸得如此美,大約就不是人了——是波羅蜜樹。

高高的樹上結檳榔

檳榔,海南,海甸島>>>

午睡之後醒來,床頭的茉莉花散發著清幽的香味,那清幽裏自有一片春和景明,波瀾不驚——聞著它的香,看著它的晶瑩,突然想:如果做一株植物應該不錯,一到冬天就可以呼呼大睡,不管不顧地睡他四五個月,一覺醒來一伸懶腰發一片葉子,再伸懶腰再發一片葉子,是多舒服的事情啊,比如做檳榔——當然,無論對葉子還是檳榔,我這個想法隻能是屬於人懵懂初醒的無知無畏:植物是自然界的煉金術士,它們中許多能力都超越了人類的想像力。

當人類還在費勁兒地鍛煉自己的意識,為自己的衣食住行愁眉不展、為愛而不得不痛苦不堪時,植物卻早已學會了和陽光調情:光合作用。而葉子就是行使光合作用的偉大的魔術師,它能夠直接從空氣和陽光中變出碳水化合物——這幾乎是所有生物的基礎食物。除了善於“調情”,葉子還是個節能專家:當北方秋色漸深,葉子的使命已告完成,於是葉子中的葉綠素分解,綠色消退。葉子的顏色開始變成紅色、橘黃和黃色——其實葉子中本來就有這些顏色,隻是被鮮亮的葉綠素蓋住了。

金秋時節,葉綠素中剩餘的能量為了避免浪費,就會從葉子的細胞中流回樹身,葉綠素一退場,那些五彩繽紛的顏色便顯現出來了。而幹枯的葉子,卻隻剩下黃色色素,它們飄落下來,隻帶走極少的能量。就是這帶走極少能量的落葉,也還在完成著它最後的使命——在地麵上形成落葉層,防止土壤凍僵或變幹。於是,無數微小的生物在這裏安家並獲得食物。腐爛的落葉層中的礦物質滲入土壤,當春天開始,它又為新一輪生命循環養料。每每看到北方城市的街道上有人不停地掃落葉,把它們堆積到垃圾箱裏,心裏就替樹們擔心:樹根沒有落葉的蔭護,這個冬天要難過了。當看到有人用棍子提前把樹上的幹葉打下來,掃進垃圾箱裏,這擔憂甚至要變成憤怒了。可是,那個掃落葉的人,也恪盡職守吧。

檳榔類熱帶不落葉植物的新舊葉的交替是靜悄悄進行的,它甚至沒有北方秋天落葉時五彩繽紛的輝煌,直讓人連惋惜之情都沒法產生。那境界或者也如林妹妹在給寶哥哥寫: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方是明證。

檳榔是我最早認識的熱帶植物之一。那時候車行路上,突然看到公路邊上、田野裏,一排排檳榔亭亭玉立,那樹幹青蔥筆直的樣子,竟有風中少女含羞弄裙之美,葉子如風帽在頭頂飛舞——是完全不染塵埃的青春,背襯著藍天來看,那身心爽潔,像北方的楊柳發新枝。

要讓鄧麗君來唱,那就是:“高高的樹上結檳榔/誰先爬上誰先嚐/少年郎采檳榔/小妹妹提籃抬頭望……”換了黎族民歌,就成了:“口嚼檳榔又唱歌,嘴唇紅紅見情哥。哥吃檳榔妹送灰,有心交情不用媒。”

黎族情歌裏唱的那個“灰”指的是灰漿,黎人吃檳榔,不單食它的瓤肉,而要與“扶留葉”(俗稱萎葉)、灰漿(用蚌灰或石灰調製而成)為作料一起嚼食,即所謂“一口檳榔一口灰”。先將檳榔果切成小片,取灰漿少許放在“扶留葉”上,裹住檳榔片放入口裏慢慢咀嚼。此時口沫變成紅色,再把口沫吐掉而細啖其汁,愈嚼愈香,津津有味,直至臉熱潮紅,謂之“醉檳榔”。檳榔癮大的婦女,配上少量煙葉,又香又辣,如喝烈酒。海南島的黎族婦女嚼食檳榔,甚於男子嗜好煙酒。而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也這樣寫:“〔檳榔〕與扶留葉合蚌灰嚼之,可辟瘴鬁,去胸中惡氣。”——竟然寫得和海南島的黎族吃檳榔的方法完全一樣,直讓人感歎一顆檳榔裏的“天涯同此事”。

檳榔見諸文字,大約最早在1000年前的南北朝時代,李後主的《一斛珠》中:“繡床斜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這裏的“紅茸”就是檳榔。寫的也是那位能歌善舞、能編曲也會做詩填詞的女藝人,是後主18歲時與之成婚,感情甚篤的大周後——這也是情詩。

檳榔與愛情的相類處,大約在於它們都能讓人產生眩暈之感,而且可以上癮,明代瓊州詩人王佐《詠檳榔》寫道:“綠玉嚼來風味別,紅潮登頰日華勻。心含湛露滋寒齒,色轉丹脂己上唇。”看起來可是色香味俱全了。

黎族人喜歡檳榔,還不僅在吃上。檳榔是男女定情互贈的禮品,是黎人締結良緣、結婚慶典的禮品。海南島《崖州誌》有這樣的記載:“男方用錫盒盛檳榔,送至女家,尊者先開盒,即為定禮。”

檳榔為棕櫚科植物檳榔的幹燥成熟種子。檳榔樹是多年生喬木,原產熱帶、亞熱帶地區,是典型的熱帶雨林植物,要求溫暖濕潤的環境。原產地在馬來西亞,在我國主產於海南省,占全國的90%以上。廣東、雲南有少量種植。

在海南島的幾年裏,因檳榔名聲,也想一試,還沒試呢,街頭賣檳榔的小販就告訴我:你不懂吃的!弄得我很自卑,更想一試,但卻是屢試屢敗,根本沒嚼到醉的那步,隻咬幾口就被那個“蚌灰”和檳榔的莽撞澀住了,往往半途而廢——此刻想起,卻又想再試試了。

猴麵包樹

猴麵包樹,海南,興隆>>>

去海口公園看從五指山區移來的那棵猴麵包樹之前,我感覺自己隱隱在找什麼,後來才明白,我一直在找我的《小王子》。其實它就在我的床頭,幾乎一直在。我找它大約也不是為了再看它,而隻是為了再碰一碰它,因為我從它那裏知道猴麵包樹:猴麵包樹是像教堂那麼大的大樹,即便是帶回一群大象,也啃不了一棵猴麵包樹。《小王子》說。

19世紀一位博物學家這樣描寫他看見原產於非洲熱帶草原上的那棵大樹:“由於樹幹膨大,當它落葉後光禿而憔悴地站在那裏,仿佛中風病人伸展開臃腫的手指。”另一個更早的探險者則描寫道:“半獸半人一樣的樹,像一個頭披白發、腦袋斜歪而且挺著大肚皮的老妖怪,皮如犀牛,無數細枝恰似手指緊緊抓住天空。”這就是波巴布樹,因為它果實巨大如足球,甘甜汁多,是猴子、猩猩、大象等動物最喜歡的美味。當它果實成熟時,猴子們就成群結隊而來,爬上樹去摘果子吃,所以它被叫成“猴麵包樹”。

落葉喬木猴麵包樹樹杈長得千奇百怪,遠遠看去,簡直就像摔了個“倒栽蔥”,於是樹枝倒進了地裏,而樹根則長在了外麵——當然,猴麵包樹可能不這麼看自己,它也許認為自己長得挺合適挺美的——要不它也沒信心長那麼粗的樹幹了吧:猴麵包樹幹最粗的直徑可達12米,要40個人手拉手才能圍它一圈,但它個頭又不高,隻有10多米。因此,整棵樹顯得像一個大肚子啤酒桶。遠遠望去,樹似乎不是長在地上,而是插在一個大肚子的花瓶裏,因此又稱“瓶樹”、“大胖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