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南(2)(1 / 3)

三四月天裏,金銀花初開時是白色的,一天之後竟然淡極生豔,變成嫩黃。這樣一藤之上,新花老花雜陳,白花黃花交映,宛如金銀並列。如若沒有落意,不知道的人是看不出新花老花的,所以它又有名字叫雙花。

和金銀花同樣有變色本領的,還有繡球花,繡球花剛開時是深粉色的,後變藍色,最後變豆綠色。棉花也會變色,它的花朵初開時為乳白色,中午以後就漸漸變成粉紅色。

金銀花由白至黃,是它體內的“化妝師”胡蘿卜素在逐漸加力;繡球花和棉花變色則是花青素在逐漸顯露自己。

讓植物顯示出如此眾多的色彩的魔術師首先是花青素,它是一群廣泛存在於植物界,讓植物們呈現紅色至藍色的色素。其次是胡蘿卜素和葉綠素。一般情況,花兒以葉綠素為主體時,呈現青色和綠色,以花青素為主是紅色、藍色和紫色,如玫瑰等;以胡蘿卜素為主體時,則顯黃色、橙黃色和茶色,如菊花等;若不含任何色素,則呈白色,如白玉蘭等。不同濃度不同比例的花青素、胡蘿卜素、葉綠素等各種色素相互配合後,可以變出千差萬別的色調,把花朵染得姹紫嫣紅,並且這顏色還會隨著花中酸堿度的變化而變化。各種色素當中,變化最多的是花青素和胡蘿卜素。

在悠長的夏日午後,散步回來恰好手裏握著一朵紅色牽牛花。把它放在洗手台旁邊洗手時,它的花瓣不小心遇到了堿性溶液肥皂水,花瓣遇肥皂水的地方,顏色漸漸變成了藍色。而且它還可以再變回來,不過,當你看到從稀鹽酸溶液中拿出的藍色牽牛花變成了紅色,你會不會懷疑自己的手便是上帝之手呢?

忍冬科忍冬屬的金銀花,莖、葉和花都可入藥,《本草正》說:“金銀花,善於化毒,故治癰疽、腫毒、瘡癬、楊梅、風濕諸毒,誠為要藥。”我們熟悉的“銀翹解毒丸”,即是以金銀花為主的。

亞熱帶溫帶半常綠灌木金銀花在我國分布極廣,北起遼寧,西至陝西,南達湖南、雲南、貴州、廣州、海南。人說山東產的金銀花最好,因為我隻熟悉海南的,下結論說哪種最好還為時過早。

金銀花初遇開水時,它的綠是曙光微明,再煮一會,綠就潤成“庭園深深深幾許”。這是我第一次煮新鮮的花,但因為是挑竹筐的女人給我的,我可以心平氣和。

好朋友叮囑說,煮新鮮金銀花不可放太多,另外感覺蒙可加冰糖。我自然不會放太多,便是有蒙,我想蒙蒙也是好的。

雞蛋花

雞蛋花,海南,海口>>>

看到一篇文章,作者回憶和夥伴們彼此吐露少年心事的夜晚,她說: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記不得有哪些秘密,惟一忘不了的就是教室外那雞蛋花的氣味。寂靜的夜晚,伴隨著一絲絲夏夜晚風,雞蛋花的香氣漂浮在空氣中,淡淡的、悠悠的,就像是我們所吐露的小小的快樂一樣。

有些時候,記憶就是一些若有若無的味道,而如若你看到雞蛋花的花色淡雅,香氣寧靜,就知道配作者的少年秘密是多合適了。

雞蛋花有兩種,一種因花心蛋黃色,叫黃雞蛋花,在夏威夷人們喜歡將它穿成花環獻給貴賓;另一種因花心呈紅色,叫紅雞蛋花。相對而言,我更喜歡黃色的雞蛋花,也許是它更像它的名字,更是因為它的黃色和白色都是那麼準確、幼嫩、嘹亮而又含蓄,兩色各成一體,而又漸漸相互深浸,不由讓人感歎顏色的知心,竟也可以如此恰如其分。

如果是在亞熱帶的冬天,因為落葉喬木少的緣故,全部落了葉子的雞蛋花樹枝幹,在周圍的鬱鬱蔥蔥之中,淺褐色的枝幹糾結著,硬生生地指向天空——這情形讓人憑空地為它擔心,怕它再也發不出芽來了。然後3月將觸4月,雞蛋花樹的葉子還未醒來,就有白或粉的花骨朵,在那硬邦邦的樹幹上憑空發了出來。這是春天,然後是初夏。那枝頭的旋轉著開放自己的雞蛋花,仿佛忍了一生的隱約心事終可吐露,一開起來就止不住了。可以從5月一直開到11月——但是就是止不住,也隻輕綴在枝頭上,嫩黃的花心到花梢就成了嫩白的心事,一朵朵、一枝枝地向著藍天,那含情微羞的笑臉,倒像阿特伍德在寫“輕柔的就像吸進一口空氣”,像在說:

我願意是那空氣

在你的身體裏僅僅

呆一會兒。我願意是空氣不被注意

又那樣必需

我喜歡在雨後的傍晚去揀雞蛋花。它的落花,也沒有平常花朵落地的委頓淒清,就是落在地下了,還如開在枝頭那般鮮嫩。我倒是感覺它比買來的任何鮮花都要好,大約也因它是由枝頭自然落下的,而不是被硬生生從枝頭上摘下來的緣故。北方的朋友問:天天撿花兒,能撿多久呢?我回他:從4月到11月呢。他感歎,這樣的開,可真是深情啊——於是就在雞蛋花樹下笑了,再仰頭看開向藍天的粉白嫩黃的雞蛋花和背襯著它的寬厚豐美的葉子,周圍是擁護的椰樹葉、已落盡了花朵的羊蹄甲葉和旅人蕉的葉——如若一種花兒,一年可開7個月是深情,那麼,這些幾乎永遠綠著的亞熱帶常綠樹木的葉子,應該是什麼“情”呢?

樓下的朋友梅來玩,看到我揀了一個夏天、裝進竹籃的雞蛋花的幹花,沁香依然,在那兒感歎呢:我整個夏天都白過了!她的女兒囡囡卻不願意白過這個夏天,一次次打電話來催我去陪她玩——站在她家的門外問她:去揀雞蛋花?

囡囡一抬眼之後,飛快地跑進裏屋,瞬間就換了裙角有花盛開的連衣裙出來,那仰起來對我笑著的、微微含羞的臉也如花開。

揀著揀著,她對著小筐裏的雞蛋花說:我回去要給它們澆水。我想了想,回答她說:它們已經沒有生命了,不用澆水的。——我無法和她說死亡,而且我也不知道枝頭開盡落下的花朵算不算死亡。

囡囡不說話,隻是從黃雞蛋花樹下揀到粉色的雞蛋花樹下,一會抬起身遠遠叫一聲:小安阿姨!我遠遠地響亮地答一句:哎。她笑笑,再低身繼續揀。

她揀了又跑回來,笑眯眯地聞她袋裏的粉與黃混成一團的花,又聞我袋裏純黃的雞蛋花。仰起笑臉說:我的雞蛋花有好多味道。

粉色的花和黃的相較,味道略顯清淡,不如黃白色花的幽深。這自然這也是花香策略的一部分,同類的花,花香濃度一般與花色呈反比——因為顏色吸引傳粉者已經足夠,不必再在花香上花太多力氣。但囡囡把它們放一起,花兒也就隻好“有好多味道”了。

雞蛋花又叫緬梔子,夾竹桃科落葉小喬木,熱帶木本觀賞植物。葉同枇杷,樹高5~8米。灰色肉質樹皮,圓筒形的枝條,任何部分折斷都會有乳汁流出,子雙生。

南方人喜歡用雞蛋花幹花泡茶,潤肺解毒;雞蛋花樹枝和葉片的汁液有毒,可用來外敷,醫治疥瘡、紅腫等症。像很多花一樣,雞蛋花也可以食用,但要用水煮過,瀝去水後再炒食——雖然它常常在綠草坪上白白黃黃地落一地,但我揀它回來,卻從來沒有想過炒它吃。對我來說,無論如何,它都是花。

還想和囡囡一起去揀雞蛋花。梅說,她已回鎮上奶奶家了。又說,走時自己整理行裝的呢,把昨天揀的那包雞蛋花也帶走了。

豔若蓮霧

蓮霧,海南,海口>>>

若說海南哪種水果最美豔,一定是蓮霧了。

在熱帶四五月的街頭,賣水果的老婦人的竹筐裏常常會看到粉紅色的蓮霧。那會兒,老婦的衣服是灰色的,水果筐是灰色的,她幹瘦的身體也在熱帶海風無休止的吹拂中成了灰色……而堆在她麵前的蓮霧,粉嫩的紅輕薄如翅翼,似乎馬上就要從那晶瑩剔透的果肉裏飛走——卻又停在那裏,如同被羞澀點染的、一觸即破的青春麵孔,在低首斂目間。它這樣低低地堆在灰色的老婦麵前,香豔得不近人情。

但蓮霧也不總是粉紅。一般蓮霧有三色,因為色彩相異,滋味也不同。青綠色的有絲絲清甜;粉紅色的水分較多,甜中帶酸;大紅色的水分較少,但香甜可口。但無論怎樣的甜,蓮霧總體都給人一種淡的感覺,淡淡的芳香,淡淡的甜,淡淡的酸,淡淡的清脆,甚至粉紅的極豔至淡的顏色,隱約可見的果肉也是淡淡剔透著,恍若驚鴻。或者正因為它淡,據說特別合適在春夏的幹燥炎熱裏清涼解渴,雖然這“解”也是淡淡的。

蓮霧性喜溫暖怕寒冷,最合適的生長氣溫是25~30℃,喜好濕潤的肥沃土壤。所以熱帶的海南島合適蓮霧。

在海南,蓮霧是平常院落的平常水果。它的紅色風鈴滿滿地掛在樹上,隨風閃爍,像鄰家女孩的清晨梳妝,那流麗的青春也是天然。據說蓮霧掛在樹上如一隻隻小燈籠,放到地上又像一座座蓮台,故而得名“蓮霧”。但我感覺,這個“霧”,指的是它的滋味和顏色——蓮霧如此之豔,可直接進南朝樂府的《子夜歌》:“霧露隱芙蓉,見蓮不分明。”這樣的霧裏看花,卻撩人偏想看清它。如此顏色,足以引播種的飛鳥注目,完成傳播自然不成問題,所以它的果肉稍淡些也便可解——植物的果也與花兒們一樣,都知道如何用力惜力:如若在一方麵特別出色,在另一方麵便不怎麼作特別的努力了。

在粉嫩嬌媚的蓮霧旁,看到高高在上的椰子笨頭笨蛋的樣子,幾乎要替它擔心:老這樣的憨頭憨腦的可如何是好?但是,它憨也有憨的辦法,比如它成熟後掉落地上“咚”的一聲,如果在寂寞的密林裏,可以傳出幾裏遠——這也是給它的傳播者們發信號呢:我成熟啦,來搬我吧。

剛到海南時,看到蓮霧便有驚豔,問阿婆果名,阿婆說:點不。——奇怪的名字,再加之它奇怪的豔,我一直不肯吃它。

據說蓮霧的滋味和營養類似於蘋果,糖分卻比蘋果低,它富含的是保護性營養素,性味甘平,甚至可以潤肺、止咳、除痰、涼血、收斂。可治肺燥咳嗽、呃逆不止、痔瘡出血、脘腹脹滿、腸炎痢疾、糖尿病等症。但這“知”卻沒有讓我對蓮霧的抵抗全消,這大致可以說明科學並不能完全解決人生問題,“知”卻未必能“道”。

蓮霧是桃金娘科赤楠屬的熱帶常綠果樹,原產馬來半島及安達曼群島,目前僅東南亞地區有栽培。蓮霧又名輩霧、璉霧,因為爪哇栽培最多,故又有“爪哇蒲桃”之稱。蓮霧除了海南名“點不”,它的英文名也很特別,有Javaapple、Waxapple和Bellapple等,都以apple(蘋果)為名。這從另一方麵說明,雖然巴別塔之後,上帝變更了人的語言,讓人類的交流無非是雞同鴨講,但看到人們對蓮霧口感的共識,我幾乎要變成一個樂觀的人:人類完全可以在吃上建立起新的巴別塔嘛。

海南的“點不”一年結兩次果。蓮霧因外皮相當嬌嫩,含水量又高,不耐貯藏。一般室溫下隻能貯存一周,往往采收包裝後就得立即送往市場出售。所以,豔若桃花的海南島平常水果“點不”,到了內地就搖身成了高檔水果蓮霧。當我看到內地超市晶晶亮亮櫃台裏的蓮霧,妝容整齊,粉白粉紅地呆在那裏,那隔膜是鄰家的小妹突然變成了芭比娃娃。

從那個櫃台再回我的熱帶海島的初夏,我開始吃蓮霧。

朋友玲十多歲的侄子做了個網,用長長的棍子支撐著,春末和夏初都會“鉤”很多蓮霧回家,弄得玲整個夏天都有免費的蓮霧吃,我很嫉妒。

問玲的侄子:偷來的蓮霧比較好吃吧?

小男孩赧顏憤然:怎麼說偷?!

我改口:那蓮霧從幾月開始可以“鉤”呢,啥時沒了呢?

他臉鼻一翹:不知道!

我感歎:你“鉤”了那麼多蓮霧,怎麼可以像我一個都沒“鉤”的人那樣,啥也不知道?快去想好了告訴我。

他閃進屋子,一會兒又從門框裏探出頭:從四五月到放暑假前,都可以“鉤”。

那會兒想到我們大院的蓮霧樹,常常在早晨落上一地——沒有男孩的身影在樹下“鉤”它,一陣風過,它就粉紅粉白地粉碎在水泥地上,也是有寂寞的吧。

楊桃花開

楊桃,海南,海口>>>

後院那棵橫倒於地的楊桃樹大約是毀於一場台風吧。雖然橫臥於地,可枝幹虯勁著升上天空的樣子,看起來沒有絲毫的委屈,讓人覺得,這樣終結倒也利落幹淨。

兩天前經過它,發現它竟然又發出了綠葉,甚至在倒地的枝幹上開起了小花。那鍾形的、小小的桃色花朵,猶如小姑娘掩唇而笑,眼睛閃爍溪流,流閃在這樣長滿了樹瘤、轟然倒地的楊桃樹幹上,那種情形很有些像蘇軾《卜算子》“小軒窗,正梳妝”。隻是蘇軾的小軒窗已是十年生死兩茫茫揮手自茲去的永訣,而溫和的植物世界卻甚少瞬間的永訣。比如這楊桃花朵從死亡的小軒窗框探身微笑,那渾然天真,似乎不曉得大樹的枝幹業已死亡,它似乎與那枝幹生活在不同的朝代……這情形也恰如人類與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