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們都要經過生根、發芽、生長、開花、結實,然後產生種子,這是一個生命周期。有的植物在一年或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完成了一個生命周期,植株隨之死亡,這類植物屬於一年生植物;有的植物要經過幾年生長以後,才開始開花結實,但植株卻能活多年,這類植物屬於多年生植物。傘形科一年生草本植物芫荽的根係很淺,常常一撥,根也就連著撥了出來。這樣,它還沒經過開花結實,生命就算完成了。可撥它的時候,我卻沒有憐惜同情;但聽到竹子開花就要大片死掉,或者是貝葉棕到40歲時會開花,開花後全株會死去,心裏就有驚動——看來對待同樣的生命,因為它的生長周期不同,憐惜同情也會有不同。好在芫荽和芫荽籽不會介意這些,芫荽籽是芫荽的幹燥成熟果實,中藥裏用它“發表,透疹,開胃”。治療上用於感冒鼻塞、痘疹透發不暢、飲食乏味、齒痛等,用量是:5~10g。外用適量,煎湯合漱或熏洗。
向日葵
向日葵,新疆,伊犁>>>
那片廣大的向日葵地是突然出現的,在去肖爾布拉克的早晨:向日葵們的頭仰著,花盤上每一枚花瓣都極力張開自己,被晨光齊刷刷地牽引,仿佛聽到了一聲無聲的號令。這聽命裏又有服從的欣悅,在這樣的欣悅裏,方圓幾裏的向日葵地,用強烈的金黃達到齊刷刷的平衡,背襯的藍天不斷展開——看著真讓人清心啊:自由的溫暖在額上在肩上/哦/這明亮的/田野——似閃向天空的光芒。
這光芒穿過我如過無人之境。
回來的時候已是傍晚了,黃昏的光線柔和散漫,被房屋們漫無邊際的影子充滿。依然是那片向日葵,卻又完全不同了,那麼多黃金的頭冠,方圓幾裏東倒西歪著,方圓幾裏被陽光放棄不知所措。那情形像張愛玲離開胡蘭成時所說:我死是不會死,便隻是萎謝了。
向日葵(Helianthusannuus)的名字直接取自它的屬名Helianthus。希臘語helios意為太陽,anthos意為花。而它實在也是名副其實的:向日葵、日頭花、太陽花,是必得向著陽光生長的,沒有陽光它便委頓了。向日葵因其向光性,被南美崇拜太陽的印加人視為神花,有“印加魔花”之譽。
向日葵是菊科一年生草本植物,是Helianthus屬下的67種之中的一種,包括有野生種、雜草種及栽培種3種。在中國,一般都俗稱葵花。
小時候家裏有塊自留地,弟弟喜歡在自留地的田埂上隨手播種葵花。或者土地愛孩子天然的慈悲貞潔——這也並非完全屬於浪漫抒情,向日葵和豆科植物們,都會因聽到某種似人聲但分貝較高的聲音,而長得更快——或者孩子發出的尖細聲音、手腳稚嫩的動作是它喜歡的吧。每年,弟弟種的向日葵長得又大又圓,厚重無比,對著太陽轉頭,那枝稈危顫顫的,簡直就要頂不住它了……然而還是頂了下來。我從未見過比弟弟的向日葵更大的葵花。梵高畫裏的那13株向日葵自然也長得瘋狂,但那是花的瘋狂,我懷疑它並不是真正的向日葵(事實證明我的懷疑是對的,那是隻開花、沒有葵花子吃的觀賞品種),弟弟的才是。弟弟的向日葵是內裏的瘋狂,又多又滿的葵花子簡直要溢出花盤……長成後我們和弟弟一起把它們剝下來,在陽光裏曬幹。然後弟弟會親手炒給我們吃。每人分一杯。小小的弟弟炒的瓜子也是最香的,全家人誰也比不過他。在晚秋天氣裏,合家坐在一起吃著弟弟的勞動成果,那種幸福真是樂融融的家常。後來和南方的朋友說到葵花子,說北方人的門牙往往有一小缺口,就是小時常吃葵花子的結果。他認為難看,我卻不覺得,也並不完全是對完美無缺的東西有疑慮,而是被葵花子的香和家常的幸福安慰過——有缺憾的憶念總比沒有憶念要好。
印第安人早在公元前3000年就開始栽培向日葵,供為食用、觀賞及藥用。在公元1510年的時候輸入西班牙,1568年以後再由西班牙逐漸東傳至大半個歐洲,1769年由荷蘭再北傳至俄國。向日葵剛剛傳入歐洲時隻作園藝栽培觀賞,到後來就變成食用栽培。1830—1840年,俄國農民開始把向日葵當做油料作物栽培。如今,向日葵已和大豆、落花生及油菜同列為世界四大食用油料作物。
仔細看過向日葵的種子形狀的人,想必記得它螺旋狀遞增的種形,一圈一圈擴大,卻飭然有序,有21、34、55、89粒種子的。要是花盤特別大的,甚至會有144粒種子。而奇妙的是,向日葵每一個種子數都是前麵兩個的總和。在自然界,這樣的模式幾乎隨處可見,小到鬆針、軟體動物的殼、鸚鵡的喙,大到螺旋狀星係。螺旋狀遞增到第14個數目之後,每個數字除以前一個數字,就會得到黃金比例的長寬比。當我知道古埃及的金字塔、古希臘的帕台農神廟以及幾乎所有的美術甚至音樂創作,依循的都是這個比例時,實在要驚歎世界的整飭,並感覺有安慰:那臨向日葵之頂的光,始終在光臨我們。
向日葵在幼苗時期,為掙脫鄰近植物的遮蔭,會釋放出一種有毒化合物,抑製鄰近植物的生長。然後它就用根使勁地品嚐泥土,以探尋養分。向日葵的根是很厲害的,它可以深入地下兩三米試吃,品評出最好的食物來源,然後向那邊長去。而且它還能吸收放射性物質,據說有人用向日葵為生產鈾元素的工廠去汙,結果是,向日葵用自己的根,為工廠吸收了水槽裏95%的放射性鍶——這種功效大約是向日葵自己也想不到的吧。因此,在1996年,美國和烏克蘭的國防部,在一個原導彈地下發射井的地點,象征性地撒下了向日葵的種子。
除了吃食和吸收放射線,向日葵服從陽光和永遠向光的本性,在20世紀前半葉內科醫生巴哈的植物療法裏也被派上了用場:可以推薦給無法擺脫驕心的人,反向上對自尊心低落的人也有療效。
苜蓿地
苜蓿,新疆,伊犁>>>
吃飯出來,有南方的朋友問我,那道菜為什麼叫苜蓿肉呢?我真的很仔細地把裏麵的木耳、金針菜什麼的吃了個遍,怎麼一點苜蓿的影子也沒發現呢?難道我的發現機製又出了問題?
啊,那道菜啊。我想都沒想就信口開河:那菜是北方的遊牧民族發明的,那會兒,成吉思汗和他的兒孫們不是打到城市裏來了麼?然後在城市裏住下來。但是他們是在草原長大的啊,自然非常想念草原,想念又回不去怎麼辦呢?他們隻好一邊想著草原大片大片的苜蓿地,一邊把廚房裏的木耳、金針菜胡亂炒起來,起名叫苜蓿肉——想念也得有個名啊——你在裏麵沒有發現苜蓿不是你的發現機製出了問題,而是你沒有草原可以想念。
我這實在是胡說八道,《史記?大宛列傳》裏就記有苜蓿:“〔宛人〕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於是天子始種苜蓿、蒲陶(葡萄)肥饒地。及天馬多,外國使來眾,則離宮別館旁盡種蒲陶、苜蓿極望”。從這可以看出,中原地區在漢朝時就有苜蓿了,而且到了“極目”的地步,元朝人不會看不見苜蓿而“因思成肉”?但這胡說卻打開了我自己的思念機製:無論如何,苜蓿生長在草原上,比在一隻碟子裏不知所雲的苜蓿肉更貼切。
草原是天空和大地在謙卑處的廣闊聯姻,也是植物廣大的判決地。草和花朵在微風裏,因為廣大,看起來格外的平靜,柔順,黯然無聲而又冥然有思,似乎萬物都已解甲歸田。然而,植物世界的天人清安隻是它的表麵,這和美的表麵下,植物們其實經曆著命運最激烈的抗爭和掙紮。
植物最基本的營養器官——它的根部,把它和土壤緊緊地聯係在一起,從生到死,寸步不得離開。對這個判決,植物所做的回應是:從黑暗之根出發,在黎明中成形,盛放。我們看到的每一種植物都有的完美無缺的外形,都是植物們堅定不移的信念所呈現的無與倫比的奇觀:全力以赴“向上逃離地底下的命運”——為此,它們發明了翼狀的花朵,發明了香味,發明色彩,發明甜美,發明會飛翔的種子,目標隻有一個:盡可能遠地逃離狹隘的命運,打破逼仄的界域,打入一個永遠蓬勃向上的世界。它們果斷,堅決,目標明確,從不陷於無謂的糾纏,它們隻行動。或者正因了心思單純,它們的個人奮鬥看起來甚至是無憂無慮的。當你在戶外低身,看到隨便哪個石頭縫隙裏、從那點滴之土中長出的酢漿草、飛蓬或者野生苜蓿,你就會同意我的看法。
苜蓿是雙子葉植物,豆科,屬蝶形花亞科,是苜蓿屬(Medicago)中的紫苜蓿(M.sativa)、南苜蓿(M.hispida)等的統稱。一年或多年生草本。野生苜蓿有兩個品種,一種是長著紫紅花兒的,另一種則長著豌豆大小的黃花。它們的姿態正如我們見過的最普通的草,匍匐在草叢或者石縫裏。看著它輕柔弱小的樣子,誰會料想得到,早在傑出的幾何學家和物理學家阿基米德發現螺旋的幾千年前,它就在自己的種子上刻上了螺旋並努力把它們用於飛行藝術呢?
野生苜蓿的種子上刻有三四道回旋的“阿基米德螺旋”——野生苜蓿對這個螺旋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肯定跟阿基米德沒什麼關係——這樣的一個構造,是苜蓿假想自己的種子們遇到一陣風就能進入飛翔,而且可以保證種子在空中飛行時減緩降落的速度,因此飛得更高更遠……可所有螺旋想要飛高飛遠,必須有足夠的風力和高度,比如螺旋狀種子從高高的樹上落下來的時候,遇到了一陣風,就可以“一曲相思借風力,歌到天邊雁字”。但野生苜蓿顯然沒有這個高度,它費盡心機發明的“阿基米德螺旋”,因為沒有高度和那個高度上的風,結果常常是“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有人說,這是大自然在探索過程中所遭遇的錯誤之一種。我是部分地承認的,不承認的一部分是因為我相信偶然性,野生苜蓿的螺旋裏也有一股拔地而起的風。
黃色苜蓿在繼續動腦子:僅僅有天空就足夠了麼?再給自己在螺旋線的邊緣加添兩排穗狀鉤怎麼樣呢?不知道創造出這兩排鉤用了它多少時間,但它成功了——這種雙保險的用意不言自明,擁有天空的時候,也不放棄大地。它種子的這種鉤,可以隨便鉤上經過它的行走者——但凡有野地經曆的人,大約都被這類種子選中過,並在不知曉時就把它們帶上了路。
紫花苜蓿是世界上栽培最早、種植最廣的飼草,在我國栽培已有2000多年的曆史。在草原上經過漫長的無人區後,看到紫花苜蓿,就意味著不遠處有人家了——大片地種植苜蓿,附近肯定有人!對於牧民和農民來說,苜蓿既可以成為飼料,它富含的氮肥也可以養地,天冷無糧的時候人也可以吃。
中國產的苜蓿,除紫花苜蓿、黃花苜蓿,還有另一種野苜蓿,俗名叫草頭,又名金花菜。據說苜蓿所含維生素K是綠葉蔬菜中最高的,它的維生素C、B含量也相當豐富。《食療本草》就有了苜蓿條:“利五髒,輕身健人。洗去脾胃間邪熱氣,通小腸熱毒。”現今苜蓿已不再是牛羊們的專利,據我所知,上海菜館就有生煸草頭。是摘除莖梗,完全用苜蓿葉炒成的,吃起來很幼滑,售價稍貴。生煸草頭和苜蓿肉相比,勝在它是真苜蓿,但在上海的菜館裏吃,感覺和草原的關係更牽強,弄得我甚至連附會的願望都沒有了。
讓你回到童年的胡麻
胡麻,新疆,昭蘇>>>
田野上,胡麻淺藍色的花朵是停在空氣裏的一個童年的眼神,那麼輕靈,純粹,一如靈魂,似乎隨時會被風吹散。用鏡頭微距對準它輕輕張開的花瓣,它細長的莖和互生披針形葉子已虛在背景的綠色裏,四枚花瓣準確的藍張滿整個鏡頭,幾乎像天空那大……打開以後,大約可以走進小明在闊克阿尕什街剛開張的榨油坊。榨油坊旁邊有個牌子,上麵寫著:胡麻油的清香能讓你回到童年。
小明就在這胡麻油的清香裏和維吾爾人阿遜說話。阿遜也是闊克阿尕什街上開店的,他開一家抓飯鋪子。他進來就俯身胡麻油桶,抬起身來又笑說:香,是真正的胡麻!轉身卻又走了,回來時拿了一隻油跡斑斑的油壺,要小明給他打油。他說,打回去給自己做抓飯吃,現在的抓飯都味道不足,是油不對,現在好了,加上胡麻油味道就對了。他臉上陽光的顏色味道很足。
在維吾爾人阿遜提油離開的背影裏,市場上種種食物混合的香彌漫著安慰,最強烈的安慰自然是胡麻香——因為我正無所事事地坐在榨油坊裏,周圍是市場的田野。聽小明和人說,最怕收購胡麻籽收到的是亞麻籽,我們認不出來,老農民放手裏一看就知道了,現在收購胡麻我們都帶著老農民幫我們認。聽著,我不由脫口而出,下次你們收胡麻時帶上我吧——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讓老農民帶著走向田野,是件很不錯的事情。小明訓斥我:你以為那個地方是寫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