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洛來應承下來之後幾天沒有回音,說話間已經到了同治四年的十二月初五,這天晚上掌燈時分,法國神父艾清照突然由幾個教民陪著來到了張家,倉促之間,張洛待有點措手不及,慌忙點起一支蠟燭將教士一行迎到了兒子讀書的“學房”,卻忘記了房間的桌子底下還放著放銃用的火藥,為了讓蠟燭亮一點,他習慣性地剪下了蠟花然後隨手一扔,轉身出去安排茶水,哪知剛剛邁出門口,就聽身後一聲巨響,火起煙冒,外國神父和幾個教民被燎得狼狽不堪,滿臉煙火,一邊拍打著身上的火苗,一邊往出跑,嘴裏還大聲咒罵著。
第二天,被燒著了的教民一紙訴狀,將張洛待告到了縣衙,說他設計謀害外國傳教士。寧晉縣令汪顯達像大多數心存“模棱”的地方官一樣,碰上麻煩的案子就想給它模棱過去。他提來了原被兩造,看驗了艾清照等人的傷處,發現洋教士雖然胡子被燎掉了大半,臉也有點灼傷,衣服被燒了若幹洞,其實並不嚴重,其他的教民被燒的情況也差不多。當堂審問被告,張洛待一口咬定不知道火從何而來,汪縣令居然也就不再追問,要張洛待給被告賠償燒壞的衣服和負擔醫療費,然後宣布退堂。教民金池蘭不服,大聲抗議,汪縣令喝令掌嘴,於是金教民就挨了若幹個嘴巴。如果汪縣令知道,這幾個嘴巴,後來居然斷送了他的前程的話,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將手中的令簽扔下去的。
本來,洋教士雖然被燎掉了賴以跟中國人區別的標誌之一的大胡子,但並沒有像那幾個教民一樣暴跳如雷,七嘴八舌斷定張洛待是存心要謀害人命,告官的主意也是教民出的,而且由教民出麵的,可是汪縣令的模棱斷案和打狗不看主人的掌嘴,卻激起了他的無名“洋火”,一個小報告通過主教打到了法國公使那裏,事情就這麼鬧大了。
為了給法國公使一個交代,由省裏派下來的“委員”們不再敢模棱,提來了所有與此案沾邊的人,經過一番刨根問底的審訊,大概還伴些雷霆手段,很快就弄清了案情,不僅張洛待招出了火藥的由來,而且張洛待兒子張書琴也坦白說他的弄神弄鬼,其實是為了讓父親早一點給他娶親故意裝出來的把戲,連那兩個鬼畫符的紙片,也是按《玉匣記》裏的東西照貓畫虎搞出來的。顯然,對於這個農家子弟來說,才子佳人的要比四書五經更有魅力些。
故事到這裏,按理應該結束了,然而卻拖出了一個有點悲慘的結局:張書琴被“杖一百,流二千裏”發配回疆(即今天的新疆)“給大小伯克及力能管束之回子為奴”,張洛待“杖六十徒一年”。寧晉縣縣令汪顯達也被“交部議處”,結果不問可知。
這個貌似平淡而且近乎乏味的教案,沒有死人,沒有人搶東西燒教堂,洋人也沒有因此而開來炮艦卸下炮衣,卻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因為它有點像一隻紮眼的“白烏鴉”,令許多研究這段中西衝突史的人們為難。
在中國的天主教洋教士竟然也熱衷於驅魔祛邪,這多少讓某些研究者感到意外。按一般的常理,驅魔法這些功能應該是中國本土宗教才具有的。而西方來的洋教給人印象是不提倡至少不擅長此道的,怎麼會突然間冒出來個洋教士為人祛邪呢?其實,在案發當時,連直隸總督官文都有些不解,在此案的案卷裏可以發現在他先後兩次提及“天主教向無符咒及作法驅魔等術”,顯然,他是將此視為此案的疑點提出的。在我們有些研究者眼裏,近代西方的基督教往往是與科學和先進聯係在一起的,從利瑪竇時代開始就是如此,我們念念不忘往往是利瑪竇帶來的歐幾裏得、世界地圖和三棱鏡。那麼,此案中的洋教士艾清照的行為是不是可以用特例來解釋呢?顯然不是。不少由中國的天主教教會自己編的文獻如《拳時北京教友致命》,記載了許多教士和教民搞的驅魔驅鬼活動,而且往往是由於中國本土的僧道和術士法術不靈的時候,西方教會的把戲才冒出來,而他們的成功,往往會拉動一批老百姓入教。教士艾清照所做的,隻不過是重複了他的同事幹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