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各級政府和婦聯組織一提起維護婦女權利,就斷不了要懲罰“陳世美”,保護“秦香蓮”,顯然,這是《秦》劇留給人們的印象,陳世美和秦香蓮已經化為一種特殊的文化符號,他們代表著自古以來就屢見不鮮的負心與婚變。然而實際上,《秦》劇留給人們的印象不過是觀眾的錯會意,劇中的老包,其實並沒有多少維護“婦女權利”的意思,《秦》劇哢嚓一聲鍘掉陳世美的腦袋,所捍衛的依然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父權社會的倫理原則,而在這個倫理體係裏,無論秦香蓮們冤深如海,也隻能在合乎原則的條件下得到一點安慰,說實在的,真正的秦香蓮能有棒子已經不錯了。
我們知道,所有的包公案都是戲劇和,真正的包拯其實遠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關於“餓鄉”的老生常談
伯夷叔齊對於現在的青年人來說,已經相當陌生了,即使是學文史的大學生,也未必全知道他們的來曆。記得在文革後期,一位鄉間讀過私塾的老先生,曾拿著這兩個名字來考我,本以為我肯定不知道,不料我卻答上了,可是周圍的夥伴包括那些從上海北京來的“知識青年”,卻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中國人的時間似乎在20世紀過得特別快,變化也特別大,倒退回去一百年,伯夷叔齊的名字至少讀書人都是耳熟能詳的,他們堪稱古代士大夫心目中聖潔的偶像,連“亞聖”孟子都稱他們二位為“聖之清者”,曆代讚譽他們的詩文以及畫卷層見疊出,收集起來大概可以裝上幾馬車。清代著名學者管同(異之)甚至別出心裁地將夷齊餓死的首陽山稱為“餓鄉”,心許為理想的聖境。中共早期領袖瞿秋白,訪問革命後的蘇俄,寫了著名的{餓鄉紀程》,雖然將心目中的餓鄉從首陽山轉移到了俄羅斯人那裏,但說明在他心目中還有夷齊的影子。
孔夫子也是聖,甚至也說過“道不行,乘桴浮於海”的喪氣話,似乎要步伯夷叔齊的後塵了,然而終於還是舍不得父母之鄉,吃著魯侯的飯,老死在闕裏。所以他隻能算是“聖之時者”,比不得夷齊之“清”。伯夷叔齊兩位公子哥,放著好端端的孤竹國的國君不做,卻為了某種虛玄的理想,苦苦勸阻周武王伐紂,據說他們認為殷紂固然暴虐,但周武王伐紂卻不過是以暴易暴,以亂易亂,不合乎神農氏古德。最後跑到首陽山用自家的肚子實踐“不食周粟”,日日填薇菜果腹,後來據說又為了某婦人的一句閑話,連薇菜也不肯吃了,終於餓死在山上。伯夷叔齊的故事正好發生在中國曆史由含混到清晰轉化的時代,與同時代周文王與薑子牙的故事一樣,也許帶有很多的虛構性質,有多少真實可信的成分很難說得清,但是,這個故事在士大夫嘴裏被傳誦了幾千年(老百姓似乎並不太在意這兩位),自有某種道理在。
古代的讀書人,能逃出“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歸宿的並不多,求學之初就成心想離仕途遠遠的人就更是鳳毛麟角,像白烏鴉那樣的希罕。但是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比較有才華的人,卻又非常地向往那種不食君祿,遠遁山林的境界,甚至幻想著也許有那麼一天,可以跟權傾天下的君王較較勁,不吃他的飯也不聽他的招呼。所以,士大夫在上朝伴駕之餘,往往會想起伯夷叔齊的故事。伯夷叔齊與曆代的隱士有著本質的區別,隱士們或者顧慮於仕途的險惡,以求自保,如秋風起,思江南鱸魚膾者;或者為待價而沽,如南陽草堂高臥者;或者幹脆是以隱求進,如“翩然一隻雲中鶴,飛來飛去宰相家”者。而伯夷叔齊跟他們都不一樣,他們的行為,如果是真有其事的話,更多的是代表了先秦士人的一種執拗和傻氣,我們在摔琴的伯牙,抱柱的尾生甚至還有那個毀容吞炭的豫讓身上,都能看到類似的傻氣和執拗,雖然發傻的形式不太一樣。傻氣和執拗的背後,是士之為士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