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在這本辭典中我還找到了表明“王實味思想”的詞條,上麵是這樣寫的:“王實味為一托派分子,他的思想有三個要點:人性論、蛻化論、極端民主主義和平均主義。”(大辭典第56頁)所以接下來我們就看到了這樣的詞條,“大灶”、“小灶”,懂一點中國現代史的人都知道,當年王實味就是因為自己吃著“小灶”,卻偏要對大小灶之分嘮嘮叨叨,結果變成了某個陣營人人談之色變的托派,最終丟了腦袋。

讓我同樣感興趣的是這樣一個“新詞”:“劉宗敏思想”。對於我這個學曆史的人來說,不用看就知道,這裏講的是什麼。看來,在進城之初,重印的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還有人想著,可是很快,這個詞就消失得連一點影子也沒有了,顯然“資產階級思想”更可惡,更眾“惡”所歸,在金錢美女麵前看不開,隻能是受了資產階級思想的影響,不可能有什麼別的。再到後來,待到我記事時,那個進了北京城便大肆收羅金錢美女的劉宗敏(沒進城之前未必就不貪財好色),已經在某大作家筆下變得十分可愛了。在這樣的曆史麵前,你所做的隻能是佩服人們進步的神速。

其實,辭典裏幾乎所有政治性的“新詞”,對於從根據地來的人來說,都是老生常談,新名詞之新,就是向根據地的話語體係靠攏,所以甚至連根據地的一些口頭禪也被辭典鄭重其事地收入,比如“大呼窿”、“小廣播”、“鬧情緒”等等,其中“大呼窿”一詞還特意注明“山東話”。從這本辭典裏,我們似乎可以看見,在建國初年顯然還相當洋氣的上海,有一群知識分子正在脫下西裝,換上列寧裝或者軍裝,文質彬彬的嘴裏拚命學著根據地的土話,其誠心誠意足以感動上帝,可是上帝真的被感動了嗎?天知道。

整個辭典裏從頭到腳都洋溢著革命的氣息,正像編者前言裏強調的那樣,他們一定要堅持階級立場,“無條件的擁護無產階級的利益”,惟一“解放前”的痕跡就是一些詞條後麵加了該詞的英文,比如“左傾”為LeftDeviation,“大會”為gress,讓人依稀會想到,這本辭典可能是出自諳熟英文的人之手。可以想像,如果這本辭典再編下去,詞條後綴很可能會是俄文,再往後,也許所有洋文都沒有了,再往後,就要當毒草來批了。

今天,又是一個新名詞大換血的時代來到了,據說又有人編了新名詞詞典,不過,裏麵除了“電腦”和“網絡”就是“酷”和“雄起”,一個非政治化的時代似乎真的要降臨了--阿彌陀佛!

熱鬧中間的冷想

--現在的農村要什麼

20世紀最後十年,中國的學界曾經出現過一些熱點,像“人文意識”的討論,學術規範的討論以及“市民意識”的研究等等,但是由於圈子不大,陣地太少,加上官方的裝聾作啞和正統學界的巋然不動,所以,熱來熱去,也就是為數不多的幾個精英在吞煙吐火,台下的觀眾雖然比台上的人多了許多,但比起中國整體的讀書人而言還是顯得少得可憐,所以實際上隻能算是些小熱鬧。

然而,這幾年出現村級民主選舉,卻讓海內外學者著實興奮了一陣子,不僅學者興奮,連西方的記者和政客再加上國內的“有關方麵”都興奮。一時間,關於中國農村政權建設的研究成了最大的熱門,舉國上下,不僅社會學家、政治學家和曆史學家一擁而上,背靠體製的領到了國家的課題費,邊緣化的拿來了國外的資助金,連各級黨校係統,也紛紛派出人馬直撲農村,大規模做起“田野考察”來了。中國的學界(包括準學界和欽定學界)一時間一窩蜂擠進了“草根時代”。

學界的“草根熱”源於政界的“大舉措”。大規模自上而下推行的村民選舉,從南到北遞次熱鬧起來,在中國非常稀缺的“民主”似乎就這樣落到了農民頭上。如此“當家作主”的大動作,再加上如此多的海內外學者、記者和官員奔赴農村捧場湊趣,按理無論如何農村都要發生些變化才是,有的人甚至在趕赴農村之前,就預言這將是“大包幹”以後農村的又一次大變革,其意義將要超過大包幹。然而,好像故意跟樂觀的人們過不去似的,從農村傳來的消息卻並不那麼樂觀,與當年大包幹時中央一紙政策就讓農村熱氣騰騰大變模樣的局麵相比,即使少數村民選舉搞得比較好的地方,麵貌也說不上發生了多大的變化。村民們對於上麵賞下來的民主,顯然沒有當年發給的土地承包權那麼大的興趣,在那些境況很差的農村,對於上麵來的幹部和前來做“田野考察”的學者,村民們最想跟他們說的隻是發生在周圍的不平事,甚至遞上一份份狀子,哀求這些農民眼中吃公家飯的人代為轉達;而那些經濟狀況好一點的地方,幾乎所有的男性青壯年和一部分女青年都出去打工了,相當多的人常年不在家,選舉似乎隻在那些最缺乏政治能力的老弱婦孺中間進行。看來跟那些聽聞民主則三月不知肉味的精英相比,農民對於落到自己手中的民主權利並不那麼在意,他們更希望的是少一點攤派和提留,少一點上麵指令的逼民致富的大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