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除了反革命,就是反革命走到街上,不認識的人一樣叫他同誌)都叫“同誌”,做所有的事(除了吃喝拉撒,特殊情況連吃喝也算上)都叫“革命工作”,找到了職業叫做“參加革命”或者“參加革命工作”,所有的公幹所在都叫“單位”,每天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是“政治學習”,你要“靠攏組織”,交“思想彙報”,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很可能的感覺是幾乎在一夜之間,所有的人一下子都不會說話了。農民不會新詞是可以原諒的,到70年代,村裏的支書把“批評與自我批評”理解為“大夥批你一頓,我再批你一頓”的還大有人在,可是城裏的知識分子就麻煩了,在解放了的明朗的天之下,如果大學教授還把“革命”理解為“湯武革命”的鼎革更命,將“鬥爭”還像舊中國那樣說成了“爭鬥”,那可怎生了得?所以他們要“脫褲子”,“割尾巴”,“洗滾水澡”,用上得了辭典的話來說,就是要進行“思想改造”。即使這樣,我們看看當年老知識分子在報刊上發表的批判電影《武訓傳》,批胡適的文章,依舊新名詞用得別別扭扭。於是乎,基於同一個理由,聰明的人幾乎是在被解放的同時,拉上些老革命的知識分子,編了這本《新名詞綜合大辭典》,辭典問世之後看來很是暢銷,半年之後就出了增訂的第二版。
在這本辭典裏,我們可以看到許許多多今天已經成為日常用語的詞,比如“群眾”、“基本群眾”、“群眾觀點”、“為人民服務”,以及“宣傳”、“鼓動”、“調查研究”、“民主評議”,其中有些顯然火藥味比較濃,像“鬥爭”、“鬥爭性”、“反動”、“反動派”、“反革命”,和讓許多人至今一聽到就打哆嗦的“坦白”,不過看來在那個時候“坦白”還沒有像後來那麼驚心動魄,該項詞條的解釋是:“就是沒有隱瞞。指當眾執行自我批評,把自己所犯的錯誤公開訴說出來,並表示悔過,決不再犯同樣的錯誤。”(見該辭典第90-91頁)但是後來的實踐證明,有許多尾巴沒有割幹淨的知識分子,隻要“坦白”了一次.以後就可能接二連三地“坦白”下去,“決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似乎沒有可能,至少在他上麵和周圍的人看來是沒有可能,真是“想改也難”。
害得某些“小知”和“大知”屢屢要“坦白”的東西,在這本辭典中也有明示,它對“個人主義”是這樣解釋的:“與集體主義對稱,認為個人的發展是曆史進化的目的和內容。極端的個人主義甚至認為每個個人必須完全從任何社會羈絆下解放出來,應當以自己的誌願為方針。近代個人主義者擁護資本主義製度,已成為一種反動思想了。”(大辭典第83頁)既然“個人主義”被判定為“反動”,估計也隻好當過街老鼠來對待了。“自由主義”的命運也差不多,辭典告訴我們,在帝國主義時代,“自由主義早已成為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和工人貴族的工具了”。而且在略述了毛澤東《反對自由主義》的主要內容後,最後的判詞是:“集體組織中的自由主義,是十分有害的,它能使團結渙散,關係鬆懈,工作消極,意見分歧,使革命隊伍失掉嚴密的組織與紀律,政策不能貫徹到底,黨的組織與黨所領導的群眾發生隔離,這是一種嚴重的惡劣傾向。”(大辭典第85-86頁)進入革命時代以後,有誰不想進入“集體組織”,或者能不進入“集體組織”呢?所以如果你的身上“個人主義”或者“自由主義”的尾巴根還在,或者人家認為還在,那麼就很可能有“反動”和“惡劣”的噩夢纏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