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曆史上的下層社會尤其是對下層社會意識的研究,是個長期以來被人忽視的領域。現在人們開始對此有了足夠的關注,無疑是曆史研究的一種進步,因為正如劉先生所說,“從社會下層發掘足以反映曆史變動的軌跡”,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接近曆史的真相”。但是,也許是由於輕視下層研究的學術史在中國延續得太長了的緣故,當人們轉過身來低下頭俯視下層的時候,潛意識裏或多或少還免不了拖著幾絲不以為然,對研究對象缺乏起碼的專注,也缺乏必要的尊重,因而往往很輕易地就掉進了其實並不隱蔽的陷阱。另一點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我們相當多的研究者,對於下層社會還存在著隔膜,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缺乏必要的體驗。對那些屬於老百姓自己的東西,諸如粗糙的口頭創作,鄙俚的民間戲曲,煩瑣的民風民俗等等都缺乏了解,也不屑去了解。過去離我們說遠也遠,說近也近,某些深層的東西說變也難,不知今也就難以知古,如果對於今天老百姓所思所想麻木不仁,那麼對於曆史上下層社會也難以很好地解釋。研究曆史貴在以古人之心為心,才能貼近曆史,而研究下層曆史,則不僅要貼近曆史更要貼近下層。
最後,我要強調的是,我之所以在此說三道四,絕不是因為自家比誰高明,僅僅是由於所犯過的錯誤更多。從陷阱裏爬出來的人,有充分的理由在路上豎一個牌子,上麵寫上:當心陷阱!
也談古今地方行政建置
讀了朱誌泊先生《漫話古今地方行政建置》一文,忽然覺得也有兩句話要說。
話其一,現在中國的行政建置的混亂,比較突出的一點就如朱文所言,是“市”太多,從省級到縣級都有,讓人找不著北,弄不清一個市,或者市長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大,因為一個芝麻大的縣級市和與省同級的直轄市的市長都叫市長,實際上兩者的差距就像天和地。究其“亂”的源,應該是近些年縣級市的“批發上市大甩賣”。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縣級市,很快就湮沒了原來的地級市和直轄市,使中國大地“市星”燦爛,自然也難免耀花了老百姓特別是外國人的眼。
到今天為止,縣改市依然是各地縣領導們熱衷的一件事。大凡想要改市,總免不了勞師動眾,一時的專車送禮,遊說公關不過是小菜一碟,厲害的往往派團長駐北京,軟磨硬泡,糖彈齊瀉,跟蹤盯梢,窮追猛打,不達目的絕沒有收兵的,據說公關戰長的能打上兩三年。
縣改市,其實沒有什麼實際利益,因為級別不變,會不會有點政策上的好處也很難說,即使有點實際的利益,大概也抵不上公關的消耗,更不用說改市以後的大肆慶祝。促使我們的縣太爺們樂此不疲的動機,說穿了無非是麵上好看--市比縣聽著氣派,市長更比縣長叫著威風。縣,無論有多大,聽起來總是像鄉下,而市無論多小,聽起來也是城市;縣長雖然;是一縣之尊,但總是讓人想起七品芝麻官,而市長就難說了,聽起來特像是四品知府,讓老百姓聽著就害怕。在不興縣改市之前,中國的市有限,縣長升市長,等於從縣級跳到地級,顯然不容易。現在好了,隻要搭上縣改市的順風車,半真半假地混跡於從前地級市的行列,昔日的芝麻官就可以戴上一頂似乎是四品知府的“官紗”,至少對外可以唬唬人了。
當然,有一利必有一弊,縣改了市依舊是縣級,所以它們還是被同樣叫做市的地級市管著。原先上下級一見麵,市長可以坦然地叫下級為某縣長,然而現在就覺得有點別扭,過分的上級有的竟然幹脆直呼其名,等於一長不長了,據說某些地級市在召集下麵的市縣長開會時,居然特別叮囑會議人員不許稱呼縣級市的市長為市長。好在現在掛上市長頭銜的縣太爺們,畢竟有見長官的時候,也有親民施教的時候,更有出外甚至出國考察公幹(含旅遊)的時候,到那時候,掏出名片來,臉上的風光可能不會亞於國外的名勝。總之,縣改市還是利大於弊。
往寬一點說,我們中國人玩的這種名稱升級的空手道,還不止縣改市這一種,六層樓就叫大廈,十層樓就叫廣場,中專變學院,學院晃晃身子就掛上了大學的牌子,政府機關裏,大家都是“長”,辦事員比過去的首長還要稀罕,一個小小的縣(包括縣級市),縣級副縣級的幹部成百。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全體都升級,反而成了虛架子。清末的時候,官也毛,但多出來的官都放在候補的行列裏,無論隊伍排得有多麼長,沒候上實缺之前也進不了衙門,大多數買官的人,實際上隻是買頂官帽子自我滿足一下。而現在多出來的官卻都個頂個地放在機關裏擺著,活生生地添亂,而且吃、拿、卡、要樣樣在行,進了機關辦事,過不了人家的關還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