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西方科技叫板,最省力也最便捷的就是祭起東方神秘主義的法寶,不過這東西滿足自己和同胞們的虛榮心還可以,真的交上手了頂不頂事可就是“神鬼之事難言之”了。不信,曆史上有先例在,鴉片戰爭時清軍大將楊芳在廣州城上排列的馬桶不濟事,義和團鼓起肚子的刀槍不入也不管事,當年的活劇盡管愚昧,但基本還算是悲劇,因為多少還含有文化反抗中掙紮的虔誠,而今天再演,卻隻能是笑劇,讓人笑不出來的笑劇。我看,咱們還是歇歇吧。
《叫魂》的多餘話
孔飛力(PhilipA.Kuhn)的《叫魂》,是一本很多人讀過並且談論過很多的書,似乎即使從節約筆墨和紙張的角度,我也沒有必要再來說三道四。但是讀書人的毛病就是不僅要讀而且要說,有話要說的時候,不說就憋得難受。不然怎麼當年一“引蛇出洞”,就引出了嘴巴發癢的幾十萬右派。在此我想要說的是由《叫魂》引發的一點漫無邊際的聯想,對這本書來說應該算是多餘的話。
孔飛力這本書其實不過是講了一個最平常的故事,1768年中國的浙江德清縣發生一件妄圖取人的毛發施法來蠱害人的事件,用中國人的說法就是借此把人的魂攝走(說到這裏,覺得這本書的譯名有點問題,還不如將SoulStealers直譯,叫“竊魂者”更適宜,因為過去中國人常將孩子因病昏睡或昏迷視為“丟魂”,而招魂的把戲通常就是在門外或者被認為丟魂的地點大聲地叫,所以又被稱為叫魂,這種現象,孔飛力的書中也曾提及,故而將SoulStealers譯成“叫魂”,似有造成混亂之嫌)。像這樣的事情在過去的中國實在是平平常常,連老太太小孩都司空見慣。不過,這種把戲大多在背地裏幹,即使露了餡,也很少鬧到衙門上去,實在不可開交打上官府,清朝的官雖然多數是緣八股爬上來的,但多數還是有常識的,斷不會對此大驚小怪。這種在中國通常被稱為厭勝之術的巫術,已經由人類學家證實,不僅中國有,世界其他民族也有或者曾經有過,所以,並非隻有中國人特別壞或者特別怪。然而,不知道怎麼一來,類似的“妖術”事件在江南地區又冒出了幾件,因而惹動了清朝乾隆皇帝的那根敏感的神經,把它當作“政治事件”來追查,於是舉國上下沸反盈天,最後發現什麼事也沒有,大家原來是在見鬼。
我由此想到的第一點,是說在這個故事裏乾隆之所以大動幹戈,本來是因為他老人家發生由剪毛發(其實充其量不過是一點辮梢)到剪辮子再到反滿叛亂的一連串聯想。在這裏,顯然辮子已經化為了某種政治符號,然而,這種符號自滿人入關以來是有變化的。剃發本是中國北部若幹少數民族的習俗,來自白山黑水的滿族隻是其中之一,當滿人入關之前,他們頭頂的毛發的絕大部分都是要剃掉的,入關之後,強迫漢人遵從滿俗,將剃發作為順服與否的標誌,那個時候,滿人在乎的是頭頂的毛發剃了沒有,所謂“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至於剩下的少許頭發編成的小辮子倒在其次。但是到了乾隆中後期,在漢族文化同化力的潛移默化作用下,不分滿漢,大家的頭發越留越多,一根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就代替原來的禿頂成了臣服的象征。自以為聰明過人的乾隆並沒有悟出這身體政治符號的改變其實是暗中著了漢人的道,反而變本加厲地關注著臣民頭上一根根的辮子,甚至將之看作政治異動的晴雨表。所以,原本充其量是剪去少許辮梢的巫術恐慌,在“聖明”而又精力過剩的乾隆眼裏,一下子就有了政治反叛的意義。當然,從乾隆之前與之後的叛亂事件來看,他的疑心倒也並非全是空穴來風,但是這次卻隻能證明,即使在長期的太平年景,一向自詡“聖明”和能力超群的他,其內心深處依然是少數民族統治的敏感和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