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
[1]治眾如治寡:治,治理,管理,意為管理人數眾多的部隊如同管理人數很少的部隊一樣。
[2]分數是也:分數,此處指部隊的組織編製。曹操注:“部曲為分,什伍為數。”劉寅《武經七書直解》:“偏裨卒伍之分,十百千萬之數。”可見,分就分門別類而言;數,指人員數量。
[3]鬥眾如鬥寡:鬥眾,指指揮人數眾多的部隊作戰。鬥,使……鬥,使動用法。
[4]形名是也:目可見者為形,耳可聞者為名。曹操注:“旌旗曰形,金鼓曰名。”又,《釋名·釋言語》:“句之為言,鳴與命也。”此處指的是軍隊的指揮號令。
[5]必受敵而無敗者:必,“畢”的同音假借,意為完全、全部。此句張預注雲:“人人皆受敵而無敗”,甚是。
[6]奇正是也:奇正,古代兵法中的常用術語,其含義非常廣泛。一般以常法為正,變法為奇,它包括正確使用兵力和靈活變換戰術兩個方麵。具體地說,在兵力使用上,守備、鉗製的為正兵;機動、突擊的為奇兵。在作戰方式上,正麵攻、明攻為正;迂回、側擊、暗襲為奇。在作戰方式上,按一般原則作戰為正,采取特殊戰法為奇。在戰略上,堂堂正正進軍為正,突然襲擊為奇。
[7]以碫投卵者:碫,《說文》:“碫,厲石也”,即磨刀石,此處泛指堅硬的石頭。以碫投卵,比喻以堅擊脆,以實擊虛。
[8]虛實是也:虛實,古代兵法中的常用術語,指軍事實力上的強弱、優劣。有實力為“實”,反之為“虛”;有備為“實”,無備為“虛”;休整良好為“實”,疲敝懈怠為“虛”;等等。總之,無者為虛,有者為實;空者為虛,堅者為實。“虛”指兵力分散而薄弱,“實”指兵力集中而強大。表現在具體軍情上,大凡怯、饑、亂、勞、寡、不虞、弱為“虛”,勇、飽、治、逸、眾、有備、強為“實”。這裏含有以強擊弱、以實擊虛的意思。
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1]。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2]。終而複始,日月是也;死而複生,四時是也[3]。聲不過五,五聲之變[4],不可勝聽也[5]。色不過五,五色之變[6],不可勝觀也。味不過五,五味之變[7],不可勝嚐也。戰勢不過奇正[8],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9],如循環之無端[10],孰能窮之[11]?
“注釋”
[1]以正合,以奇勝:合,交戰、合戰。勝,製勝、取勝。此句意為,以正兵合戰,用奇兵製勝。張預注:“兩軍相臨,先以正兵與之合戰,徐發奇兵,或搗其旁,或擊其後,以勝之。”
[2]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言奇正變化有如宇宙萬物之變化無窮、江河水流之滔滔不竭。竭,竭盡。
[3]死而複生,四時是也:去而複來,如春、夏、秋、冬四季之更替。
[4]五聲之變:五聲,五音。古代把宮、商、角、徵、羽五個基本音階稱為五聲(五音),以區分聲音之高低強弱。《左傳·昭公六年》:“章為五聲”,杜預注:“宮、商、角、徵、羽。”變,變化。
[5]不可勝聽也:意為聽之不盡。勝,盡、窮盡的意思。
[6]五色之變:中國古代以青、赤、黃、白、黑五種基本色素為正色。《左傳·昭公六年》:“發為五色。”杜預注:“青、黃、赤、白、黑。”
[7]五味之變:五味,指甜、酸、苦、辣、鹹五種味道。《左傳·昭公六年》:“氣為五味”,杜預注:“酸、鹹、辛、苦、甘。”
[8]戰勢不過奇正:戰勢,指具體的兵力部署和作戰方式。言作戰方式歸根結底就是奇正的運用。
[9]奇正相生:意為奇正之間相互依存、相互轉化、變化無窮。
[10]如循環之無端:循,順著。環,圓環。無端,無始無終。此句意為奇正變化轉換,就如順圓環旋轉一般,從終點又回到原點,永無盡頭。
[11]孰能窮之:孰,誰,何者。窮,窮盡。之,指奇正相生變化。
激水之疾[1],至於漂石者,勢也;鷙鳥[2]之疾,至於毀折[3]者,節也[4]。是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弩[5],節如發機[6]。
“注釋”
[1]激水之疾:激,湍急。疾,疾、快、迅猛、急速。《易·說卦》:“動萬物者,莫疾於雷;撓萬物者,莫疾於風。”
[2]鷙鳥:凶猛的禽鳥,如鷹、雕、鷲之類。《說文》:“鷙,擊殺鳥也。”
[3]毀折:折物。此處指猛禽捕捉擒殺鳥雀。
[4]節也:節,節製、節度、審度長短。指動作爆發得既迅捷、猛烈,又把捏分寸,恰到好處。張預注:“鷹鸇之擒鳥雀,必節量遠近,伺候審而後擊。”
[5]勢如弩:,弩弓張滿的意思。同“彉”,《說文》:“彉,弩滿也。”弩即張滿待發的弓弩。
[6]節如發機:機,《說文》:“主發之為機”,即弩之機鈕(弩牙),類似現代槍上的扳機。發機,即引發弩機的機鈕,將弩箭突然射出。
紛紛紜紜[1],鬥亂而不可亂也[2];渾渾沌沌[3],形圓而不可敗也[4]。亂生於治[5],怯生於勇[6],弱生於強[7]。治亂,數也[8];勇怯,勢也;強弱,形也。故善動敵者[9],形之[10],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之[11]。
“注釋”
[1]紛紛紜紜:紛紛,紊亂無序。紜紜,眾多且混亂。此處指旌旗雜亂的樣子。
[2]鬥亂而不可亂也:鬥亂,謂在紛亂狀態中指揮作戰。不可亂,言做到從容鎮靜,有序不亂。
[3]渾渾沌沌:混亂迷蒙的樣子。形容戰場上塵土飛揚,迷茫一片。
[4]形圓而不可敗也:形圓,指擺成圓陣,保持態勢,周到部署,首尾連貫,與敵作戰應付自如。
[5]亂生於治:於,此處作根據解。意謂示敵混亂,是由於有嚴整的組織。又一說,混亂產生於嚴整之中。
[6]怯生於勇:示敵怯懦,是由於自己具備勇敢的素質條件。杜牧注:“欲偽為怯形以伺敵人,先須至勇,然後能為偽怯也。”又一說,“怯”可以由“勇”產生。
[7]弱生於強:示敵弱小,是由於本身擁有強大的實力。杜牧注:“欲偽為弱形以驕敵人,先須至強,然後能為偽弱也。”梅堯臣、王皙、何氏、張預諸注皆近杜注。另一說,“弱”可以由“強”產生。按,李零《吳孫子發微》釋“亂生於治”等三句為:“部隊投入戰鬥,一開始往往是整齊的、勇敢的和強大的。但投入戰鬥後問題往往就暴露出來,逐漸向對立麵轉化。”其說可資參考。
[8]治亂,數也:數,即前言之“分數”,指軍隊的組織編製。句意為軍隊的整治或混亂,決定於組織編製是否有序。
[9]故善動敵者:動敵,調動敵人。
[10]形之:形,用作動詞,即示形,示敵為偽形,指以假象迷惑、欺騙敵人,使其判斷失誤,為我所乘。
[11]以卒待之:用重兵伺機破敵。卒,士卒,此處可理解為伏兵、重兵。
故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1],故能擇人而任勢[2]。任勢者,其戰人也[3],如轉木石;木石之性[4]:安則靜,危則動[5],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人之勢[6],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
“注釋”
[1]求之於勢,不責於人:責,求、苛求。《說文》:“責,求也。”成語有“求全責備”。此句言當追求有利的作戰態勢,而不是苛求下屬。
[2]故能擇人而任勢:選擇簡拔人才,創造利用態勢。擇,選擇。任,任用、利用、掌握駕馭的意思。一說,“擇”訓“釋”,意謂不強求人力。按,古人往往假“擇”為“釋”,可參見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下冊204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其戰人也:指揮士卒作戰。與前《形篇》中之“戰民”義同。
[4]木石之性:木石的特性。性,性質、特性。
[5]安則靜,危則動:安,安穩,這裏指平坦的地勢。危,高峻、危險。《莊子·田子方》:“嚐與汝登高山,履危行。”此處指地勢高峻陡峭。張預注:“木石之性,置之安地則靜,置之危地則動……自然之勢也。”
[6]勢:是指在“形”(軍事實力)的基礎上,發揮將帥的主觀能動作用,從而造成有利積極的作戰態勢。王皙注雲:“石不能自轉,因山之勢而不可遏也;戰不能妄勝,因兵之勢而不可支也。”
“譯文”
孫子說:通常而言,管理大部隊如同管理小部隊一樣,這屬於軍隊的組織編製問題;指揮大部隊作戰如同指揮小部隊作戰一樣,這屬於指揮號令的問題;整個部隊遭到敵人的進攻而不致失敗,這屬於“奇正”的戰術變化問題;軍隊對敵實施打擊,如同以石擊卵一樣,這屬於“避實擊虛”原則的正確運用問題。
一般的作戰,總是以“正兵”當敵,用“奇兵”取勝。因此,善於出奇製勝的人,其戰法有如蒼天大地那樣變化無窮,長江黃河那樣奔騰不息。終而複始,就像日月的運行;去而又來,如同四季的更替。聲音不過五個音階,然而五音的變化,卻是不可盡聽;顏色不過五種色素,然而五色的變化,卻是不可盡觀;滋味不過五樣味道,然而五味的變化,卻是不可盡嚐。作戰的方式不過“奇”、“正”兩種,可是“奇”、“正”的變化,卻永遠未可窮盡。“奇”、“正”之間的相互轉化,就像順著圓環旋繞似的,無始無終,又有誰能夠窮盡它啊!
湍急的流水飛快地奔瀉,以致能漂移巨石,這就是流速迅捷的“勢”;鷙鳥高飛猛擊,以致能捕殺鳥雀,這就是短促急疾的“節”。因此,善於指揮作戰的人,他所造成的態勢險峻逼人,他進攻的節奏短促有力。險峻的態勢就像張滿的弓弩,迅疾的節奏猶似擊發弩機。
戰旗紛亂,人馬雜紜,在混亂之中作戰做到軍隊整齊不亂。渾渾沌沌,迷迷蒙蒙,要布陣周密,保持態勢而不致失敗。向敵詐示混亂,是由於己方組織編製的嚴整;向敵詐示怯懦,是由於己方具備勇敢的素質;向敵詐示弱小,是由於己方擁有強大的兵力。嚴整或者混亂,是由組織編製的好壞所決定的;勇敢或者怯懦,是由作戰態勢的優劣所造成的;強大或者弱小,是由雙方實力大小的對比所顯現的。所以善於調動敵人的指揮者,偽裝假象以迷惑敵人,敵人便會聽從調動;用小利來引誘敵人,敵人就會前來爭奪。用這樣的辦法積極調動敵人,再預備重兵伺機掩擊它。
因此,善於用兵打仗的人,總是努力創造有利的態勢,而不對部屬求全責備。所以他能夠選擇人才去利用和創造有利的態勢。善於利用態勢的人指揮部隊作戰,就如同滾動木頭、石頭一般。木頭和石頭的特性是,置放在平坦安穩之處就靜止,置放在險峻陡峭之處就滾動。方的容易靜止,圓的滾動靈活。所以,善於指揮作戰的人所造成的有利態勢,就像將圓石從萬丈高山上推滾下來那樣,無可阻擋,這就是所謂的“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