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奇正相生——正說《勢篇》(2 / 3)

總之,孫子認為用兵打仗是比誰心腸黑、臉皮厚、手段毒的生死較量,“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隻有掌握了“奇正”的變化,具備了“造勢”、“任勢”的條件;又合理拿捏住“勢”與“節”的分寸,具備了“造勢”、“任勢”的尺度;再加上做到了陰損毒辣的“示形動敵”,具備了“造勢”、“任勢”的手段,“造勢”、“任勢”才算是呼之欲出,有利的作戰態勢才算是基本形成,戰場上的主動權才算是大致到手。這時才可以“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同敵人一決雌雄,分個高下,這就是所謂的“轉圓石於千仞之山”,所向披靡,戰無不勝,誰拿你也沒有辦法。

“生活之樹常青,而理論則是灰色的。”這是德國偉大詩人歌德的一句名言。它的前半句自然至為正確,可後麵的那半句卻不免說得過於絕對。灰色的理論當然是有的,可這是指那些說得天花亂墜實際上又無濟於事的空頭理論,真正正確的理論並不呈現灰色。它作為古今思維理性的沉澱,作為人類智慧的結晶,來源於實踐,反映和揭示客觀物質運動的規律,對社會實踐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概略地說,沒有火熱的生活,理論必然枯萎;沒有正確的理論,生活必然盲目。兩者的關係大抵如此。

孫子兵學理論無疑是一棵常青的大樹,“造勢”、“任勢”原則作為大樹上的一根枝條,同樣是青翠欲滴、生機盎然。孫子兵學理論的重要意義曾一再得到過古今中外曆史上數不勝數的戰例之佐證。

戰國後期秦、趙長平之戰中雙方指揮上的優劣得失,可用來對本篇基本原理作最好的詮釋。

《孟子·離婁上》描繪戰國時期的戰爭場景是:“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綜觀烽火連天、刀光劍影的二百五十餘年戰國曆史,可知“亞聖”孟老夫子的這一番話並沒有誇張的成分。當然,就戰爭規模之龐大,殺傷程度之慘烈而言,在當時的眾多戰爭中,沒有比秦、趙長平之戰更為驚心動魄的了。

長平之戰發生在公元前260年,是秦、趙之間的一次戰略決戰。在戰爭中,秦軍上下貫徹正確的戰略指導,采用靈活多變的戰術,一舉殲滅趙軍45萬人,開創了我國曆史上時間最早、規模最大的包圍殲滅戰先例。

秦國自孝公任用法家商鞅實行變法以來,製定了正確的治國戰略:獎勵耕戰,富國強兵,國勢如日中天;連橫破縱,遠交近攻,外交連連得手;旌旗麾指,鐵騎馳騁,軍事捷報頻傳。百餘年間,蠶食緩進,重創急攻,破三晉,敗強楚,弱田齊,構成了對山東六國壓倒性的戰略優勢。在秦國“虎狼之師”的咄咄兵鋒麵前,韓、魏屈意奉承,荊楚自顧不暇,東齊力有不逮,北燕無足輕重。環顧六合之內,隻有趙國,自公元前302年趙武靈王推行“胡服騎射”軍事改革以來,國力還算雄厚,軍隊還算強大,對外戰爭勝多敗少,而且擁有廉頗、趙奢、李牧等一批深富韜略、能征慣戰的將領,還可以硬著頭皮同強秦進行一番周旋。

形勢非常清楚,秦國要完成兼並六國、統一天下的殊世偉業,就一定得拔去趙國這顆釘子;自然,趙國也不是溫順的羔羊,豈肯坐以待斃,乖乖聽憑他人宰割。如果說,秦國是老虎,那趙國便是豺狼,虎狼同籠,必有一拚,雙方之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場戰略決戰如箭在弦,勢所難免。

公元前260年,秦昭王派遣大將王齕領兵攻打剛剛降趙的上黨郡。與趙軍主力對峙於長平一線,趙軍主帥廉頗深溝堅壁,固守不出,以逸待勞,消磨秦軍銳氣。秦軍遠道奔襲,客地作戰,急求速決,不間斷地向趙軍罵陣挑戰,無奈老將廉頗“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沉著應對,巋然不動。

秦相範雎遂行離間之計,派間諜向趙國權臣郭開賄賂黃金千斤,挑撥趙王讓廉頗“下崗”,改任趙奢之子趙括為主帥。秦方深知趙括隻會“紙上談兵”,又好大喜功,對方用他替換廉頗,此役其實已經勝了一半。同時,秦昭王也相應調整了自己的軍事部署,任命名將白起為上將軍,秘密派往前線擔任總指揮,並且嚴令軍中保密,“有敢泄武安君將者,斬”,把驕傲自大的趙括蒙在鼓裏。

針對趙括立功心切又魯莽輕敵的弱點,白起製定了誘敵設伏、分割圍殲的作戰方針。趙括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改廉頗舊製,主動向秦軍大舉進攻。秦軍將計就計,詐敗後撤,趙括不知是計,揮師尾追,直抵秦壘,受阻於堅壁之下,被白起預先埋伏於兩側的兩萬五千奇兵截斷退路,另外五千騎兵則切斷了趙軍大營留守部隊與其主力之間的聯係,將趙軍分割包圍。趙括勢窮力盡,隻得構築臨時工事,苦守待援。秦昭王獲知白起得手,親到河北,征發十五歲以上男子入伍,悉數送往長平前線,阻絕趙軍的援兵及糧道。趙軍前後饑餓四十餘天,斷水絕糧,殺人而食。趙括在絕望中分兵四隊突圍,均成泡影,自己也被亂箭射死。趙軍喪失主帥,鬥誌全無,四十餘萬饑疲之師全部解甲投降,為白起坑殺殆盡。這場空前殘酷的血戰於是便以秦軍的徹底勝利而宣告終結。

在這場關係到戰國晚期戰略格局演變趨勢的決定性戰役中,秦國最高統帥部的正確戰略和高明指揮,使得秦軍具備了戰勝趙軍這個強勁對手的可能。而“戰神”白起的傑出用兵藝術,則使得這種可能性順利轉化為現實。身為秦軍主帥的白起指揮若定,用兵如神,“以正合,以奇勝”,使秦軍“必受敵而無敗”。在整個作戰過程中,白起善於“造勢”、“任勢”,“其勢險,其節短”,控禦戰場局麵的能力進入爐火純青的境界。他注重“示形”動敵,通過後撤退卻的假象,引誘趙軍主力脫離大營,輕易出擊,而自己則嚴密部署,“以卒待之”,實施正麵相持,從側翼及時投入精銳奇兵分割包圍對手,並用輕騎阻隔趙軍主力與其大營之間的一切聯係,將趙軍水泄不通地包圍起來,最後一舉聚殲趙軍。而秦昭王在關鍵時刻任命白起為主帥,也做到了知人善任,“擇人而任勢”,為秦軍的取勝提供了保證。經此一戰,秦國製服了關東六國中最後一個有實力的對手,使自己日後實現天下統一的征途變得一馬平川,暢通無阻。從這個意義上說,長平之戰無愧為中國曆史上最具經典意義的戰例之一,在沙場上淋漓盡致地詮釋了孫子“造勢”、“任勢”理論的風采神韻和無窮魅力。

真正的民族文化,同時又是世界性的遺產,孫子的“勢”論基本原則,在世界戰爭史上也能夠尋覓到無數的知音,世界上不少成功的戰例,其取勝的經驗背後,與孫子兵學的精神不無息息相通之處。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德國法西斯閃擊波蘭,一舉成功,撇開其戰爭的非正義性質不說,在戰略指導與作戰指揮上,與孫子的“造勢”、“任勢”原理確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閃擊波蘭,是希特勒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序戰,在世界戰爭史上具有特別突出的意義。希特勒同曆史上的諸多戰略家一樣,極為重視序戰的準備和實施。1939年4月11日,希特勒就正式批準了閃擊波蘭的“白色計劃”,並下達了進入直接戰爭準備的命令。為了隱蔽自己不可告人的戰略企圖,希特勒在政治、軍事、外交上全方位展開了戰略欺騙,示假隱真,麻痹波蘭當局以及其盟友英、法等國。在“和平”、“友好”煙霧的巧妙掩護下,武裝到牙齒的德軍以“秋季演習”、“野營訓練”、“召開慶祝大會”等名目為幌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閃擊波蘭的戰略集中與展開,為達到戰略進攻的突然性創造了條件。這可謂是孫子“示形”作戰理論在近現代戰爭活動中的典型翻版。

在具體實施閃擊波蘭的作戰方案之時,希特勒和他的統帥部大本營成員們又十分堅決地貫徹了三條基本作戰原則:第一,集中優勢兵力,以主力參加首次戰略突擊。德軍在展開閃擊波蘭軍事行動時,共擁有101個陸軍師、4000餘架作戰飛機。除留出39個師分別部署在德國同法、盧、比、荷四國的邊境附近擔負防禦任務和在占領國留守外,他們集中起62個師用於閃擊波蘭,而又以這些部隊的主力參加首次戰略突襲行動。這樣一來,當德國法西斯陸、海、空三軍鋪天蓋地,猶如決了堤壩的洪水一般湧入波蘭時,拘泥於陳舊常規戰法、“南守北攻”、沿國境線一帶配置部署的波蘭軍隊,便完全喪失了抵抗的能力,迅速陷於全線崩潰。

第二,發起大規模突然空襲,迅速擊垮波蘭軍隊的指揮、動員、交通體係。規模空前、猛烈突然的空襲,是德軍從戰爭伊始就奪取戰略主動權和保持戰略優勢的主要手段。德國空軍集中起2000多架飛機,對波蘭全國實施鋪天蓋地的戰略空襲,一口氣摧毀了波蘭的主要機場和作戰飛機,奪得了製空權,完全打亂了波蘭軍隊的指揮、通信體係,使波軍成了聾子、瞎子和啞巴,同時徹底癱瘓了對手的交通,破壞了波蘭的動員體係,使波蘭的戰爭動員計劃僅僅執行一天,便在戰爭爆發的當日遭到扼殺,致使波軍40個師、22個旅隻有不到半數的部隊在缺員嚴重、裝備不齊的情況下倉促上陣應戰,嚴重地影響了波軍戰鬥力的正常發揮。

第三,“飛行炮”與“鋒刀”密切配合,實施不間斷的快速機動和凶猛進攻,乘勝追擊,擴大戰果,一舉而克。把強大航空兵的空中迅猛突擊當作“飛行炮”,有力地支援陸軍的“鋒刀”——坦克集群實施不間歇的高速進攻,是德軍閃擊波蘭之戰中的又一個顯著特點。當時德軍統帥部高度重視法國軍事學家富勒的“裝甲戰”理論,並把它全麵應用於大規模實戰,他們將僅有的七個坦克機械化師、四個摩托化師混編組成四個坦克軍,全部用於閃擊波蘭,作為主要突擊集團的“鋒刀”,在“飛行炮”的有力支援下,引導步兵軍團實施高速進攻,僅僅八天時間就逼近波蘭首都華沙。軍事思想陳舊落後,缺乏防空和反坦克兵器的波軍,麵對德軍這種“以碫擊卵”式的凶猛突擊,計無所出,力無所施,束手無策,一籌莫展,在萬般絕望之下,竟然用騎兵集團向無堅不摧的德軍的坦克兵團進行反擊,以人、馬的血肉之軀去與坦克這種鋼鐵巨獸廝殺,導演了用“雞蛋碰石頭”的悲劇。

由於德軍采用了上述三項作戰原則,而波軍又根本找不到任何應對之策,這場德軍閃擊波蘭的戰事之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戰事甫起,波蘭全國上下即陷於一片混亂,波軍節節敗退,一潰千裏,不到27天即全軍覆滅,波蘭作為一個國家,也在短短32天內亡國。

從德軍閃擊波蘭的戰略部署與作戰指導中,我們可以發現,它完全可以用來詮釋孫子“勢”論在現當代戰爭中的價值與意義:德軍主力全線壓上,空中突襲與陸軍坦克兵團配合默契,是所謂“奇正之變”,“奇正相生”,“兵之所加,如以碫擊卵者”,是充分的“造勢”和“任勢”。而德軍猛烈的空襲,排山倒海、不容間歇的進攻,則猶如孫子所說,“其勢險,其節短”,“激水之疾,至於漂石”,勇往而直前,無堅而不摧。古今同理,史證彰然。

綜上所述,孫子的“勢”論,包含有“勢”的定義、主要外在表現形態、實施的條件(“奇正”)以及具體的手段(“示形動敵”)等,它內容豐富,邏輯嚴謹,思想深邃,形象生動,充滿著樸素唯物辯證法的精神,在軍事學術史和哲學發展史上都具有珍貴的價值。

孫子曰:凡治眾如治寡[1],分數是也[2]。鬥眾如鬥寡[3],形名是也[4]。三軍之眾,可使必受敵而無敗者[5],奇正是也[6]。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7],虛實是也[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