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集中論述了戰爭活動中“虛”、“實”關係相互對立、相互轉化這一具有普遍規律性的問題,揭示了軍事上“避實擊虛”的一般原則,並提出了在作戰中如何掌握虛實,如何轉化虛實,如何運用虛實的基本要領。孫子強調要通過對“虛”、“實”關係的全麵認識和辯證把握,來奪取戰爭的主動權,即“致人而不致於人”。而做到這一點,其關鍵在於如何爭取優勢,主動靈活地打擊敵人。為此,孫子提出了著名的作戰指導原則——“避實而擊虛”。而這一原則在作戰行動中的具體化,就是要做到:(1)示形於敵,迷惑和欺騙敵人,誘使其暴露弱點,然後予以打擊。(2)集中優勢兵力猛烈果斷地打擊敵人,即所謂的“以十擊一”。(3)因敵變化而取勝,在作戰過程中不機械、不呆板,根據敵情變化,隨時調整部署,始終保持主動。(4)察知戰場地理,了解戰場天候,“知戰之地,知戰之日”,並采取策、作、形、角等方法,全麵掌握敵情。(5)正確選擇主攻方向,做到牽一發而動全身,“出其所不趨”,“攻其所必救”。孫子認為,隻要能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采取正確的作戰指導原則和具體作戰措施,那麼,戰爭的勝利不但“可知”,而且也是完全“可為”的了。
《孫子兵法》十三篇,篇篇圍繞作戰指導這個核心問題而立論,而《虛實篇》則是其中最為精彩的一篇。唐太宗李世民的意見可以作證,他說:“觀諸兵書,無出孫武;孫武十三篇,無出《虛實》。夫用兵識虛實之勢,則無不勝焉。”《虛實篇》對軍事活動中“虛”、“實”對立統一關係作了精辟分析,全麵論述了作戰指揮中爭取主動權的基本原則和重要方法,在《孫子兵法》全書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李世民是何等人物,作為雄才大略、用兵如神的曠世大帝,能有幾個古人入他的法眼。可在孫子麵前,他變得相當虛心,說了大實話,給《虛實篇》以一個崇高但又準確的定位。而細讀本篇,我們可以發現它也的確當得起李世民的稱頌;孫子對“虛”、“實”之間辯證關係的認識和把握,毫無疑義已進入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既講清楚了“虛實”的核心,又說明白了運用“虛實”的手段,還解釋透了轉化“虛實”的條件,可謂是包舉無遺,剔精抉微。
所謂“虛實”,是一個重要的兵學範疇。它的含義十分廣泛,一般而言,無者為虛,有者為實;空者為虛,堅者為實。“虛”指的是兵力分散而薄弱,“實”指的是兵力集中而強大。表現在具體軍情上,大凡怯、饑、亂、勞、寡、不虞、羸弱為“虛”,勇、飽、治、逸、眾、有備、強盛為“實”。總之凡是構成一支軍隊戰鬥力的各種因素,譬如兵力的大小、優劣、眾寡、強弱、分合,部隊的勞逸、饑飽、治亂、懈備,部署上的疏密、堅瑕,兵勢上的銳鈍,士氣上的高低,心理上的勇怯,行跡上的真偽,處境上的安危,地形上的險易,等等,統統屬於“虛實”的範疇。掌握得是否得當,運用得是否高明,轉化得是否成功,直接關係著戰爭的勝負。顯而易見,避實擊虛是作戰指導取得成功的關鍵所在,無怪乎,孫子對它如此重視,要用專篇來闡發這個問題。
“虛實”的核心宗旨,就是積極奪取作戰的主動權,創造條件,爭取優勢,主動靈活地打擊敵人。眾所周知,主動權乃是軍隊行動的自由權。在戰場上,誰失去行動自由,讓對手束縛住了手腳,進退不得,攻守無措,誰也就是“孔夫子搬家——盡是書(輸)”。可見,主動權即軍隊命脈之所係。孫子對這層道理早有深刻的領會,並用簡潔深刻的一句話,概括揭示了牢牢掌握主動權的不朽命題:“致人而不致於人”,即善於調動敵人而不被敵人所調動。孫子強調,這既是理解“虛實”關係的鑰匙,也是正確運用“虛實”、轉化“虛實”所要達到的目的。我們認為這一原則是孫子製勝之道的靈魂。無怪乎《唐太宗李衛公問對》要這麼說古代兵法:“千章萬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於人而已。”
知道“虛實”,目的是為了轉化和運用“虛實”,而轉化和運用“虛實”,在於要找到走得通的途徑,擁有管用的手段。孫子認為,這手段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萬變不離其宗,一句話“避實而擊虛”。要打贏仗,竅門是讓自己處於“實”而讓對手據於“虛”。正如《管子·兵法篇》所講的,善於指揮打仗的統帥,總能讓對手處於無可奈何的尷尬境地,就像雙腳踩在虛空當中,全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勁;就像同影子搏鬥,忙活半天全是白費力氣。然而構成“虛實”的因素不是一成不變的,它需要指揮員去發現,去創造,去把握,而實現這一步驟的有效途徑,則是在軍事行動中努力做到“避實擊虛”,完成敵我虛實態勢的轉變。如此,“致人而不致於人”的意圖便得到了具體的落實,克敵製勝就有了充分的保證。
“避實擊虛”,主要指在用兵打仗時,要避開敵人的強點,攻擊敵人虛弱卻又是性命攸關的部位,牽一發而動全身。使得敵人欲守不得,欲戰不能,進退失據,在劫難逃。這一點很重要,即“虛”不是單純的虛弱,如果隻是單純的虛弱,而與戰略全局不發生關係,那麼即便攻擊成功,也不能對敵人真正有所傷害,對戰略全局產生不了實際的影響,隻有打擊敵人虛弱但又是要害的地方,方才是打蛇打七寸,真正置敵人於死地。就像烏巢之糧草,袁紹軍隊的守禦並不嚴密,使曹軍有機可乘,這是袁紹方麵軍情上的虛弱之點;然而,軍無糧,兵自亂,袁紹一旦喪失了這個後勤資源,那麼全軍便會陷於徹底的被動,隻有失敗的前景在等著他,所以烏巢之糧草的有無對袁紹來說又具有致命的意義。既是弱點所在又是要害所在,曹操出其不意一把大火燒了烏巢糧草,就完全掌控了戰局,為贏得官渡之戰奠定了基礎。這才是“避實擊虛”原則的高明理解和巧妙運用。
可見孫子所說的通過“避實擊虛”來爭取作戰主動權,重點表現為對攻擊目標、攻擊方向的選擇上,力求從根本上調動對手,製服敵人。所以他說:“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行千裏而不勞者,行於無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又說“進而不可禦者,衝其虛也”。在他看來,隻要在作戰目標以及方向選擇上貫徹了“避實而擊虛”的方針,那麼就等於有了主動權,就可以達到“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的目的了。
孫子“避實擊虛”以爭取主動的原則,還表現為對攻擊時機的把握上。其基本的指導思想是,避免同正處於士氣高漲、鬥誌旺盛階段的敵人作正麵的交鋒,而要通過各種手段瓦解敵人的士氣,消磨敵人的鬥誌,使得之失去銳氣,顯現虛弱之象,爾後乘虛蹈隙,實施突然而淩厲的打擊,奪取戰爭的勝利,即所謂“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
“知戰之地”、“知戰之日”,察知戰場地利,了解戰場天候。並采取“策”、“作”、“形”、“角”等手段,全麵掌握敵情。孫子認為,要貫徹“避實而擊虛”作戰方針,爭取“致人而不致於人”,就需要掌握各種情況,從中分析利弊,製訂正確的對策,這樣就可以“千裏而戰”,保存自己,消滅敵人了。
孫子指出,軍事指揮員所應了解和掌握的情況概略言之有兩大類,一是天時地利,即“知戰之地,知戰之日”;二是敵情。一般情況下,第二類情況比較難以了解。為此,孫子著重論述了了解和掌握敵情的方法,“策之而知得失之計,作之而知動靜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餘不足之處”。應該說,這是非常具體而又行之有效的方法。它能夠保證我方及時、全麵掌握敵人的作戰計劃、活動規律、作戰部署、強弱環節,為我方定下作戰決心、製訂作戰計劃、“避實擊虛”提供客觀根據,從而保障在作戰中牢牢掌握主動權,“致人而不致於人”。
因敵變化而取勝。孫子強調指出:“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意思是說,高明的作戰指揮者在對敵作戰過程中,要切忌僵化保守,拘泥成法,而必須根據敵情的變化,隨時調整兵力部署,改變作戰方式,始終保持主動:“水因地而製流,兵因敵而製勝。”在孫子的觀念中,唯有“因敵而製勝”,方可排除幹擾,順利實施“避實而擊虛”的作戰指導,真正做到“致人而不致於人”,駕馭“虛實”、運用“虛實”、轉化“虛實”,由用兵的“必然王國”進入用兵的“自由王國”。
要“避實擊虛”,集中優勢兵力,在全局或局部上造成“以鎰稱銖”的有利態勢,各個殲滅敵人,乃是不可忽略的環節。
俗話說“雙拳不敵四手”,在體力、功夫等其他條件相差無幾的情況下,一個壯漢同時與兩三個甚至更多的壯漢開打,往往要吃虧,不免頭破血流、鼻青臉腫,這是一般的常識。
用兵打仗的道理當然要比拳腳相加的打鬥深奧複雜得多,不過在有些方麵兩者之間卻有一定的相通之處。“人多練眾”,作戰雙方誰擁有優勢的戰場地位,誰就能擁有軍隊行動的主動權,這乃是古今中外戰爭中的一條重要規律。大體而言,兩軍對陣交鋒,凡兵力薄弱、指揮笨拙的一方,一般情況下,總是比較被動,總是玩不過人家。所以,古往今來的軍事家們很自然地提出了“眾寡分合”的著名命題。所謂“眾寡”,就是兵力的對比問題;所謂“分合”,就是指兵力的部署使用問題。兩者的核心所在,就是要集中兵力,在全局或局部上造成優勢,分一為二,避實擊虛,各個擊破敵人。
孫子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重視並係統闡述“眾寡分合”作戰原則的兵學大師。在《謀攻篇》中,他明確強調“識眾寡之用者勝”,把這看成是“知勝有五”的一項重要因素。這裏的“眾寡”,當然是指兵力的多少,而“用”則是指兵力的運用,也即《軍爭篇》中所說的“分合為變”。孫子認為,要確保掌握主動權,使勝利的天平朝著自己一方傾斜,就必須按照“避實擊虛”的原則,在戰場交鋒時集中優勢兵力,給敵人以毀滅性的打擊。為此,他在本篇中反複闡發了集中兵力對於達到“避實擊虛”效果的重要性,此外還在其他篇章中一再提出怎樣集中優勢兵力的種種主張:“並力”、“我專為一”,從而達到“以眾擊寡”的目的。
兵力的大小與兵力的集中分散,並不是同一回事情。在總體上說,兵力對比雖然占優勢,但是在具體作戰過程中也極有可能因兵力部署的分散而喪失優勢;反之,盡管兵力在總體上占劣勢,但也有希望通過相對集中而形成局部上的優勢。這說明,集中兵力是有一定條件的,從主觀上說,敵我雙方誰也不傻,都力求集中兵力,千方百計追求戰場上的優勢。然而能不能實現這個初衷,則取決於指揮員主觀能動性能否得到充分的發揮,這叫做“賢者識其大,不賢者識其小”。換言之,必須通過高明的指揮,使我方兵力集中而使敵人兵力分散,這才是集中兵力的症結關鍵。
孫子不愧為傑出的軍事理論家,在“眾寡之用”問題上,他既肯定集中兵力的意義,提倡“以十擊一”;又積極探討如何在戰爭活動中,通過對“分合為變”等手段的運用,來達到集中兵力、掌握主動的目的。
孫子認為集中兵力的關鍵,在於最大限度地發揮主觀能動作用,善於創造條件,捕捉戰機。從戰術上講,就是要做到“形人而我無形”,使敵人暴露真情而我軍不露任何痕跡,即敵人在明處作靶子,我方在暗處施算計。他進而論說道,這樣一來,我軍兵力就可以集中而敵人兵力卻不得不分散。通過調動敵人,來使我方的兵力集中在一處,而讓敵人的兵力分散在十處。於是,集中兵力的意圖即得以實現,我方便能以十倍於敵的兵力去進攻敵人了,從而造成我眾而敵寡的有利態勢。而能做到集中優勢兵力攻擊劣勢之敵,“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出現“吾所與戰者寡”的局麵,使得敵人原先的“四手”變成“雙拳”,使得自己原先的“雙拳”變成“四手”。基於這樣的想法,孫子非常樂觀地表示了必勝的信心,“勝可為也。敵雖眾,可使無鬥”,“越人之兵雖多,亦奚益於勝敗哉”!
“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是孫子思維方式的顯著特征,所以,他在肯定集中兵力重要性的同時,也深刻揭示了分散兵力的危害性,給所有的戰爭指揮者敲了警鍾。他認為,在兵力部署上如果不分主次,平均使用力量,單純企求“無所不備”,那到頭來勢必形成“無所不寡”,不能實現“我專而敵分”的意圖,也就失去了“避實擊虛”主動地位的物質基礎。據此,孫子一再語重心長地提醒戰爭指揮者要避免犯“以一擊十”、“以少合眾”這一類分散兵力的錯誤,因為那樣做是徹頭徹尾的“敗之道”,到頭來一定會覆軍殺將,自取其辱,想哭都來不及了!
“前孫子者,孫子不遺;後孫子者,不能遺孫子。”孫子集中兵力,以鎰稱銖的作戰指導思想對後世兵家的影響是十分明顯的。他們一方麵充分肯定集中兵力的軍事學術價值,如《淮南子》的作者就曾用形象的比喻來說明這層道理:五個手指頭輪番敲打,不如握緊拳頭狠命一擊;一萬個人逐個輪番衝鋒,不如一百個人一擁而上。而《百戰奇法》則更明確指出“以眾擊寡,無有不勝”。另一方麵,他們也高度重視運用“分合為變”的手段,來達到避實擊虛、集中兵力的目的,“設虛形以分其勢”,造成“敵勢既分,其兵必寡;我專為一,其卒自眾”的有利態勢,牢牢掌控住作戰的主動權。
在中國古代戰爭史上,戰爭指揮者遵循孫子“眾寡之用”的原則,善於集中兵力、以鎰稱銖、避實擊虛、化弱為強而打勝仗的情況不勝枚舉。後金開創者努爾哈赤勇破明軍的薩爾滸之戰,就是其中非常典型的一例。
明朝後期,女真人在白山黑水之間悄悄興起,他們在自己傑出的領袖努爾哈赤的統率下,初建政權、發展實力,漸漸成了氣候,開始對明王朝構成一定的威脅。明王朝意識到了這種危險,就想通過武力手段將後金這個地方政權扼殺於搖籃之中,於是糾集部隊,把戰爭提上議事日程。
明神宗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二月,明遼東經略楊鎬指揮二十萬大軍(明軍人數有多種說法,這僅是較為通行的一種),兵分四路,浩浩蕩蕩、氣勢洶洶向後金政權的都城——赫圖阿拉(今遼寧新賓老城)合圍而來,企圖一舉蕩平後金勢力。當時努爾哈赤麾下的後金八旗兵馬才區區六萬之眾,與來犯的明軍相比,眾寡懸殊自不待言,處境危急一目了然。然而,努爾哈赤卻臨危不懼,從容鎮定,擲地有聲說出一句名言:“憑爾幾路來,我隻一路去。”決心用高度集中兵力的策略,避實擊虛,快速機動,各個擊破來犯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