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潔白如新的浴缸裏躺了兩個多小時,從這一天開始他將脫胎換骨,從裏到外。這久違了的心境,還是在讀書時有過,剛升入中學第一年他的成績格外差,大年三十夜裏被痛罵後一套嶄新的衣服扔在了他床上,他抱著新衣服發誓,新的他就從穿上新衣服開始,事實上他做到了。
曾何年洗好澡出來,摸黑把客廳終年合著的窗簾全部拉開。玻璃擦得極幹淨,白亮的月光一躍跳了進來,他忽然不明白這麼多年自己為什麼甘願憋悶著生活在昏暗裏。他使勁將窗推開,風灌了進來,一側的窗簾猛地翻飛起來,從他臉上橫掃過去,他本能地抬手抓住窗簾角,一瞬腦海裏跳出四個字:作繭自縛。他把窗簾在手心攥緊,抓緊這一閃的靈光,其實並不難,他要幸福並不難,沒有人捆住他的手,他怕什麼?整理房間時,他原隻是想世姣能來,能有一夜,此時他想為什麼不可以長久?
一夜之後,曾何年一瞬的靈光已被現實的塵埃汙染混沌了,但大體的目標卻是極明確的,他要和世姣生活在一起。
這一天是周日,因為衛生打掃得過於徹底,幾乎沒有能吃的東西,隻好下樓去超市。盛夏的周末一片熱鬧祥和,小區裏的仿古涼亭裏坐著納涼的老人,旁邊的樹下的石桌石凳邊圍著孩子,幾個中學生扯著正在變聲期的啞嗓子搶籃球,差點撞到曾何年身上,一邊跑走,一邊叫著叔說對不起。曾何年覺著生活實在是美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多出來走走看看。他覺著格外愜意,同時不免也想,王蓉不會在這樣的時候出來敗興吧!
常常會有人說,這裏地邪,不能亂說話,一說就靈。這一天,曾何年真是不幸,那一念不過一閃而過,可是一進家門就看到沙發上扔著一個明黃的皮包,接著聽到王蓉的聲音。她剛打完電話,曾何年聽到“就這樣”三個字。他快步走到臥室門口,果然王蓉正躺在上麵。
“你還挺上心啊,我原來也沒打算回來。”王蓉掛著一臉傲然的笑容從床上坐了起來。她錯以為家裏的新麵貌是為她準備的,瞟了一眼曾何年,低下頭去扯腿上的連褲襪,之後雙手交握著抬起頭,一副領導聽取下屬彙報工作的表情。曾何年兩手拎著超市的方便袋,還未啟口王蓉又說話了,“你別對我有什麼想法,一切照舊。”說完彎腰拿起床邊的靴子套上腳。她穿的是淡米色套裙,裙子後有深的皺褶,應該是長時間坐過車。
“我住哪裏合適呢?”王蓉邊把裙子扯平了,邊自言自語地說,回頭望著目瞪口呆的曾何年又說,“我就在這裏住三天,你住兒子的屋。還有晚上我爸擺壽宴,你吃了飯就走人,現在我得出去,晚上來接你。”說完到客廳拿上包又走了。
曾何年氣憤得血已湧到了頭上,他把拎在手裏的袋子猛地摔到王蓉關上的門後,沉悶的嘩啦一聲之後,黃色的雞蛋清從碧綠的菜葉縫隙裏緩慢地流了出來,早晚他要把東西摔在王蓉的臉上,早晚。
晚上的生日宴,曾何年隻恨前一天把破爛衣服都扔了。在市裏最好的海鮮酒樓,家裏除了在外上學的都到齊了。他坐在一邊悶頭吃飯,熱鬧跟他不相關,他就是桌角上免費贈送的小菜,沒人當他一回事。數年前,他和這菜本是這張桌上的主角,現在時過境遷。飯後他說有事要先走,沒人說一句挽留的客氣話,王蓉的態度已滲透了她的家族。
曾何年憋了一肚子氣,回去後不管不顧地把書架上的書抱下來扔在他的床上,這張床他絕不能讓王蓉睡。他沒脫衣服躺在書堆旁,到天亮王蓉也沒有回來。想想王蓉的態度,應該沒出什麼事,離婚的事可以跟她提了。
當天下班回來,王蓉正在翻箱倒櫃地找東西,曾何年讓她別翻了,她的東西全集中放在了席夢思床下。王蓉歪著頭,盯著曾何年的臉,曾何年絲毫不回避地同她對視。他其實是在看王蓉的眉毛,當年紋過的淡成藍色的眉毛不見了,現在是兩條嶄新的眉毛。他聽辦公室那幫女人們說過,那塊皮切了重植眉毛,一舉兩得,還能去皺。她的臉倒沒什麼皺紋,隻是整體發了酵。
“曾何年,你的那點心思我一進門就明白了,別跟我耍心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