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2 / 3)

“蕭將軍說得極是。”韓拖古烈接來話,緩緩說道:“天底下所有的和議、盟誓,皆是建立在實力均衡之上的。若我大遼主暗臣佞、政事不修、甲兵不治,一紙誓書,尚不及一張草紙。南朝若如此不智,妄想興兵報複,那便再打一仗,他們便會心甘情願的接受和議。”

韓敵獵聽著韓拖古烈說出這番話來,氣度雍容,擲地有聲,不免大出意料。他一向追隨其父在軍中,雖然天性聰明,可這等政略策謀,卻畢竟極為陌生。以往他隻道韓拖古烈是個文臣,使宋已久,故此不願意與宋朝交惡。但他這次隨韓拖古烈南下,一路之上,路過許多宋軍駐地,見到宋軍都是行伍嚴整,紀律井然,而且人馬眾多、兵甲精利;至於所過州縣,雖逢戰爭,到處都是逃難的流民,可是城市之內,仍是秩序井然,市麵繁華,由南方運來的各種物資,更是堆集如山;而宋朝的官員到處搭棚設帳,救濟災民,與他們打交道的官員,個個都顯得十分精明能幹……這些最直觀的感受,令韓敵獵感觸頗深。特別是他與南朝的拱聖軍、驍勝軍皆交過手,雖皆取勝,但對於宋軍的戰鬥力,亦頗為忌憚。平常與同僚議論,總覺得大約這便宋軍最精銳的禁軍,餘者皆不足道。然而這次南下之時,路過永靜、冀州,所見宋軍,看起來竟然絲毫不遜色於拱聖、驍勝二軍,這給他心理上的衝擊,實是遠過旁人。他早已經開始在心裏麵懷疑耶律信發動這場戰爭的正確性,隻是對韓拖古烈這些主張與宋朝通好的人,仍然有“未見其是”的感覺。直到此刻,聽到韓拖古烈與蕭繼忠的議論,韓敵獵頗有茅塞頓開之感。他本是十分聰明的人,隻是因為年紀尚小,又恪於成長環境所限,如韓拖古烈與蕭繼忠所說的,雖非什麼高深的大道理,可他卻也的確從未如此考慮過。不過此時他卻是一點即透,舉一反三,於許多事情,他亦看到更加透徹。又聽到韓拖古烈的這一番話語,至此方覺麵前的這個男人,實是稱得上大遼的奇男子,非尋常文官可比。

韓拖古烈卻不知道韓敵獵心裏麵在想些什麼,見他不再說話,以為他是接受了自己的看法,又繼續說道:“故此若從此事看來,和議之望,仍未全然斷絕。不過……”他沉吟了一會,方才又說道:“不過,南朝石越,貌似忠厚,表麵上觀他行事,總是光明正大,不肯去使陰謀詭計。然我在南朝亦頗有些時日,知道此人有時狡詐似狐。他宣台的謨臣,如折可適、遊師雄輩,皆是南朝智謀之士。尤其他幕府之中,還有一個潘照臨潘潛光,智術絕人。雖說此人如今已不在石越幕中,然這等事,外人又如何能知真假?因此,這一切若是石越的詭計,亦是說不準的事!”

“那大林牙之意?”蕭繼忠傾了傾身子,問道。

“此正是我要與二君商議的——若是為了我等身家性命考慮,我等便應該辭了南朝朝廷,速速歸國。這亦算不得有辱使命,畢竟如今看來,說南朝非真心議和,當有七八成的把握。最起碼,南朝國內仍有爭議。便是南朝皇帝,從我這些天的所見所聞中,亦可知他是不願意議和的。有這許多掣肘,縱使石越是真心議和,變數恐怕也不會太少。”

蕭繼忠與韓敵獵皆聽出他言外之意,一同問道:“若不為我等身家性命考慮呢?”

“然若是為了大遼計,我等便還當冒一冒險。”韓拖古烈斷然說道:“我可設法去試探一下南朝君臣,逼出真相!隻是如此一來,萬一南朝果真是假議和,吾等很可能會被南朝扣押,淪為階下之囚。雖然我以為有石越在,我等亦不必過於擔心。隻是這仍有極大的風險,石越雖然威望頗高,可在南朝,便是皇帝亦不能說一不二。變數仍然是有的。”

他說完,望著二人,卻見蕭繼忠猶疑的望了韓敵獵一眼。他知道蕭繼忠做階下囚已經有些日子了,自然不想再在汴京繼續被囚禁,隻是此事他雖然不樂意,卻總是不便反對,因此這件事情,韓敵獵的意見,便至關重要。韓拖古烈雖然可以獨斷專行,可是這等大事,他仍是希望能上下一心,方能免生他變。

韓敵獵沉默了一會,才抬頭望向韓拖古烈,說道:“若我等果然在此淪為階下囚,南朝隻怕亦很難守住這個秘密。此事用不了多少時日,便會傳得天下皆知。”

韓拖古烈聽他這麼說,不由愣了一下,方點頭笑道:“韓侯說得不錯,以南朝的行事,他們再有本事,亦瞞不住這個消息。晚則十日,快則五六日,河間府必能聽到流言。”

“那吾輩更有何懼?”韓敵獵沉聲說道,“大林牙試一試亦好,果真南朝是假議和,咱們便斷了這個想法,好與它戰場上分個高低。若萬一真有一線希望,南朝是真心想要議和,那就是兩朝之幸。”

蕭繼忠萬不料韓敵獵如此說,頓時瞪大了眼睛,卻也隻好隨聲附和,道:“韓侯說得極是。”

韓拖古烈見二人都表態支持,亦頗覺驚喜,笑道:“既如此,便要連累二位。我等便在這汴京多留幾日!”

商議妥當之後,接下來兩天,韓拖古烈便專心奔走,希望可以見一次宋朝皇帝。他知道韓維、範純仁都不好對付,要實行他的計策,自然趙煦是最佳的目標。然而,即使他是遼國特使,要求見宋朝皇帝,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禁中的趙煦,此時正處在一種既得意、又惱怒的情緒當中。

他采納陳元鳳的獻議,給韓忠彥下了一道手詔,責以君臣之義。果然,不出陳元鳳所料,次日趙煦便收到韓忠彥謝罪的劄子,韓忠彥坦承了設計假議和以行緩兵之計的事實,但他大包大攬,將從頭到尾的所有責任全都攬了下來,宣稱瞞著趙煦完全是他的主意,石越隻是勉強接受。而他之所以如此,則是因為汴京人多嘴雜,難守機密,非敢有意欺君。但他仍自知罪不可赦,甘願伏罪,自請辭職,並請趙煦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