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3 / 3)

戰場上的事,的確是很難預料。

身在饒陽的何畏之,此時還完全不知道便在數十裏之外,河間府的宋軍已然傾巢而出;而在肅寧軍中的耶律信,對於田烈武的舉動,也同樣是大感意外。河間宋軍會出城牽製自己的行動,耶律信早有準備。但他卻想不到,宋軍竟然敢分兵。而且他很快便得知,前往君子館的,竟是河間府宋軍中最精銳的宣武一軍。更加令他想不到的,是田烈武竟然敢率領餘下的兵力主動出擊。

尤其是田烈武還擺了一個怪陣。

出城的宋軍,雲騎軍在前,鐵林軍在後。

這完全不是南朝過往的方陣。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準備與遼軍對攻的陣形。

以區區南朝雲騎軍的戰鬥力,來挑戰耶律信麾下的禦帳親軍與精銳宮分軍。這算是挑釁嗎?不,幾乎所有的遼軍將領,都覺得這是一份送到嘴邊的肥肉。

若是不去吃它,實在是有些卻之不恭。

看到牙兵呈上的河冰之後,耶律信幾乎可以肯定韓寶會在今日北撤。但他並不急於趕去策應,南朝想要殲滅韓寶之心,幾乎已是路人皆知,但在遼國,卻沒有幾個人真的相信會發生這種事。

想要硬啃韓寶,須得生就一副好牙口。

隻要韓寶還未箭盡糧絕,耶律信就仍可從容圖之,隻要他能留出足夠的時間來越過何畏之這道坎便可。眼前的選擇,無非是先去救君子館的蕭嵐,還是先解決掉麵前的這碗肥肉。而這幾乎不必選擇。麵對這樣的敵人都不肯戰鬥,耶律信從此就不必指揮他的將軍們了。他帳下所有的將領都相信,麵對大遼鐵騎,雲騎軍很快就會潰散,而敗退的騎兵又不可避免的會衝亂鐵林軍的陣腳。這將是一場唾手可得的勝利。

每個人都在譏笑田烈武的用兵。如今宋遼雙方對彼此的了解已遠非昔日可比,許多遼軍將領都知道田烈武的履曆,“公人將軍”的渾號頃刻間傳遍遼營。一個自“公人”出身,隻指揮過一個營的營將,靠著南朝皇室的信任才有了今日之地位,這種貴幸之輩,不經常都是無能的代名詞麼?不管田烈武平日名聲多好,但眾人都相信,他在軍事上存在著明顯而致命的缺陷。

連耶律信都不由得對田烈武的指揮才能產生懷疑。田烈武真的了解這個陣形的精髓麼?他真的掌握他麾下每支軍隊的戰鬥力麼?不顧敵我雙方的真實情況,隻知道依樣畫葫蘆的布陣的平庸將領是很常見的,田烈武的表現看起來實在很象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的分兵、主動出擊,尤其是他所布的陣形,都是耶律信無法抗拒的誘惑。若能迅速而果斷的擊潰田烈武,既便宣武一軍在蕭嵐那兒得手,耶律信也可以趁勝在他們回河間的路上狙擊他們。那時候他對宣武一軍將有絕對的兵力優勢。一旦盡數殲滅南朝右軍行營的這幾支大軍,他就算不能順勢奪取河間府,也已經是將戰局翻盤了。

右軍行營若全軍覆沒,王厚的側翼將受到嚴重威脅,焉敢再追擊韓寶?

那時候何畏之將不再是一個問題,他的那幾萬人馬,不可能防守這麼寬的地帶,若王厚不迅速撤兵的話,耶律信完全可以自河間進入深州,直接出現在王厚的身後……

直到這天早晨醒來之前,耶律信便連做夢也沒有想過,居然還會有這麼好的機會出現在他麵前,在他幾乎已經承認他的戰略已然受挫,不得不見好就收,準備退兵回國之時,居然又有了挽回一切的希望。

這就是戰爭的魅力。

國力強大的一邊未必一定是勝利者,甚至掌握著戰略優勢的一方,也未必一定是勝利者。戰爭之中,經常會有這樣的情況,往往是在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顛覆性的機會。抓住這個機會的人,就能創造奇跡。事後諸葛會相信那是“必然”的,而身在局中的人,卻都會感謝上蒼賜予的好運。

耶律信沒有如何猶豫,便集結起了他所有的兵力。

如果他要發揮大遼騎兵的長處,戰場顯然在滹沱河的南邊平原之上,更加合適。

河間與肅寧相距不到五十裏,至滹沱河北流還要更近一些。

但是,自從離開河間府的城門開始,由田烈武、張整所統率的雲騎軍與鐵林軍,便變得小心翼翼。在行軍的同時,保持著體力與隊形,避免士兵掉隊或損失輜重,直到午時許,田烈武的這兩萬幾千名士兵,才終於抵達河間府西北二十裏許的一座村疃。

這村疃距離連接肅寧的一座石橋不過十餘裏,原本十分富庶,甚至還有一個草市,但此時已經荒無人煙。這數月以來,田烈武也屢次親自出城觀察敵情,對這一帶的地形早已了若指掌。他知道這座村子與石橋之間,有平整的大路,也有廢棄的田地,大片的地帶,隻有小片的樹林與一些小河點綴其間。總體來說,這將是一個不錯的戰場——從斥侯的報告來看,耶律信看起來已經決定接受他的挑釁了。

斥侯們沒有發覺遼軍前去增援君子館,遼軍先是不急不徐的在滹沱河的北邊調動著,然後,在田烈武的軍隊快要進入這座村疃後,遼軍才開始慢騰騰的過橋。但宋軍剛剛進入這個村莊,還沒來得及休整,遼軍的一支三百騎的前鋒,便已抵達了村子北麵的一片小樹林邊上,覷視著宋軍。

這雖然隻是個小伎倆,但耶律信將時機掌握得如此恰到好處,不能不令田烈武暗暗歎服。他心裏麵非常清楚耶律信打的是什麼主意,除了不想讓宋軍得到更多的休息,最重要的,是他不肯留給田烈武變陣的時間。

走到這座村疃為止,宋軍都不是普通的行軍隊形,而是以一種隨時可以戰鬥的陣形列陣行軍。田烈武知道吸引耶律信過來的是什麼,他這個騎兵在前、步兵居後的陣形,幾乎受到所有參軍的一致反對,連張整也不以為然。甚至田烈武也沒有太大的把握——但是,想要確保吸引耶律信,這是田烈武認為唯一可靠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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