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劉延慶低聲嘟噥道:“不分兵可不太好對付,看來韓寶並非一心想逃命。”
“不如此我等如何有機會分一杯羹?”唐康冷笑了一聲,又提高聲音,高聲喊道:“再調五百人到後麵去,幫著推車,全軍加緊行軍!”
“昭武。”饒陽城內,何畏之行轅,鎮北軍騎將仁多觀國大步走進一間廳屋中,看見何畏之正站在一張大方桌前,他喚了一聲,目光也落到桌子上。在桌上平鋪了一幅地圖,仁多觀國湊近幾步,便看得清楚,這一幅河間、深州一帶的地圖,在地圖上,何畏之還特意用朱筆勾勒出了幾道紅線。他指著地圖左側的一道紅線,問道:“昭武,這是……”
“左軍行營。”
“橫山蕃軍?”仁多觀國微微吃了一驚,“那隻步軍也在?”
“非止是步軍,還有神衛營的火炮。”何畏之輕輕哼了一聲,側頭瞥了一眼仁多觀國,突然問道:“你以為這個陣布得如何?”
仁多觀國卻沒料到何畏之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又仔細看了看何畏之在地圖上的標記,沉吟了一會,才搖了搖頭,說道:“末將看不出此陣的奧妙,隻是覺得如此布陣,似乎有些不合兵法。”
“不合兵法。”何畏之嘿嘿冷笑了一聲。
“末將曾聽人說過,馬步協同作戰,要而言之,有兩種戰法。一種以步軍結方陣,馬軍居陣中,待敵攻陣疲憊或露出破綻,遂出馬軍擊之;另一種則是以馬軍在前,步軍在後結陣,若馬軍衝鋒獲勝,則步軍乘勝擊敵,若馬軍失利,則步軍可以為陣腳,阻擋敵軍追擊,而馬軍退至陣後,重新結陣,再自陣後而出,自側翼攻擊敵軍。”
“這後一種戰法,本朝可不常見。”何畏之淡淡說道。
“我大宋過去缺馬,自不會如此布陣。不過昔日在京,家父閑暇之時,嚐與陽信侯論兵,末將在旁侍奉,嚐聽陽信侯言之。”仁多觀國恭聲回道,“末將觀王總管此陣,大約是以馬軍為中路追擊,而令左軍行營自左側邀擊之。末將以為,以兵法而言,左側邀擊路途較遠,當以馬軍為主,與其令步軍與火炮隨左軍追擊,不若分出兩三千騎馬軍予慕容總管,而令步軍與火炮隨中路追擊。如此中路大軍馬前步後,更暗合兵法要義。使步軍在左路,繞上這般一個大圈,不惟難盡其用,反倒拖累左路馬軍行軍。”
但仁多觀國這翻話,卻隻換來何畏之譏諷的一眼,過了一小會,才聽到何畏之又說道:“此真趙括之言也。”
“所謂兵法雲雲,其實不過‘知己知彼’四字而已。”何畏之目光離開地圖,轉向仁多觀國,道:“韓寶一生戎馬,少嚐敗績,如今雖困窮途,亦絕不會甘心於竄逃敗北。況且他也知道,後有追兵,前有諸城兵馬,一味逃命,損失必定慘重。自古以來,要想安然撤兵,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殺個回馬槍,重挫追兵之銳氣,然後方可從容離去。是以安平至博野之間,必會有一場惡戰。遼軍之利,在於引誘我軍離開營寨,我軍追擊之時,各路兵馬必然會分兵,各軍在追趕之時,距離也不可避免會拉遠,如此,我軍兵勢就一定會變薄。而韓寶選擇殺回馬槍之處,便是他認定的我軍在追趕之後兵力變得分散之處。我軍若是分散精兵,便正中其下懷。而若將步軍部署於中路,要麼便會拖慢全軍追擊之速度,要麼便會導致前鋒與中軍之距離拉得太遠……”
“行百裏者半九十。韓寶麾下之遼軍,雖說被我軍逼至窮途,然背水一戰,既可能是軍心動搖,諸軍潰散,也可能是眾誌成城,加倍的凶悍。對付這等窮凶極惡、孤注一擲之輩,好鬥逞勇,絕非上策。”
仁多觀國靜靜的聽何畏之說完,他追隨何畏之時日雖不算久,卻也知道何畏之接下來是要發布命令了,連忙欠身說道:“昭武胸中必有成算,請昭武下令,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未必用得著你赴湯蹈火。”何畏之又轉向地圖,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條虛線,說道:“我要你率所部馬軍與神射軍,不帶輜重,輕兵直趨此處。”
仁多觀國的目光順著何畏之的手,落到他手指停留的地方,不由得“啊”了一聲。過了一小會,才遲疑的說道:“如此昭武身邊可隻有雄武一軍與鎮北軍那幾千步軍了。”
“我豈能不知?”何畏之平靜的說道,“然雄武一軍那些鐵疙瘩,單是運過河去,便非易事;鎮北軍成軍未久,如此疾速行軍,便勉強趕到,亦必不堪一擊。與其如此,倒不如從容行軍。說到底,此戰我等隻是輔助,沒甚麼好著急的。大戰已經開始,我軍之任務,頭一件是阻止韓寶東竄或耶律信西援,故此你北上之時,若遇上遼軍,不管是韓寶分兵的偏師,還是全部主力,都必須竭力狙擊。若是放任遼人東竄河間,你便在陣前自刎好了。”
何畏之說得厲害,但仁多觀國表情卻甚是輕鬆,笑道:“末將以為這幾乎不可能,韓寶若輕率率主力東竄,便是在逃命之時,將側翼暴露在昭武大軍之前,那未免也太不將昭武這數萬兵馬不放在眼裏了。分兵則更屬不智,他分我不分,那等於是讓自己的兵力一支支被我軍殲滅。縱使他僥幸逃過唐河,也不過是飲鳩止渴,他兵力好分未必好聚,唐河又不是界河,他兵力分散,後有追兵,前有諸城襲擾,麾下那些部族屬國之軍,隻怕轉眼間便會做鳥獸散。韓寶老於戎行,豈能不明此理?倒是耶律信西援不能不防,倘若他們暗中有信使瞞過我軍聯絡,一旦韓寶北撤,他揮師作勢西進,牽製我軍,卻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豈止是題中應有之義。”何畏之冷笑道,“宣台擔心的,便是韓寶順利北撤,引誘我軍追擊,而原本擺出要由雄莫歸國的耶律信卻突然掉轉馬頭,殺進博野、保州,出現在我軍的身後,故此何某這數萬兵馬,第二樁任務,便是要出現在耶律信西進的路上。但他大軍西進之前,總會派出一支先鋒探探路……”
“如此說來,末將有機會撞見?”仁多觀國的語氣中,竟頗有些聞獵心喜之意。
但何畏之卻隻是陰沉的笑了笑,沒有回答他。“戰場之上,誰知道會遇見些什麼?你速速去依令行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