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3 / 3)

這些人並不存在失業的問題,一般回家後可以當少爺,最不濟的,也可以耕讀傳家,繼續等待下一次科考的機會——但是在石越看來,大宋受教育的人數並不多,在工業與商業部門,其實需要相當多的受過教育的人才,特別是白水潭學院的學生,頭腦靈活,又有算術格物功底,做瑣事亦能勝任——便是普通書院的學生,接受過教育的也比沒接受過教育的要強得多——但問題的關鍵在於,這些學生,即便是白水潭學院明理院畢業的,有著極其強烈的行業優越感與行業歧視。他們寧可回家一邊種田一邊讀書,也不願意為工為商,更不用說做商人的下屬。

提倡“士農工商”平等嗎?口號是喊了,但是當時雖然沒有“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說法,卻已經有了這樣的觀念。石越看起來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當時的讀書人來說,就可能是奇恥大辱。

一方麵是人才缺乏,一方麵是人才得不到利用,石越自問不是什麼神仙,也不是那種一呼百應的鼓動家,麵對這種問題,他隻能束手無策。等著他們慢慢覺悟,或者有一天,當全國的讀書人突然達到百分之三十甚至百分之五十之時,讀書人就不會覺得進入工商業是一種自貶身份的行為了。在現在這個時刻,也隻能看到一少部分人自覺不自覺的去經商或者從事工業。

潘照臨是屬於對科舉嚴重缺少興趣的人物,但他同樣不會了解石越的煩惱,工商業要什麼讀書人?頂多識幾個字,會算術記數就行了。聰明如潘照臨也無法理解石越的擔憂。隻有這種時刻,石越才能體悟到和風車作戰的無奈。

這個世界上,真正能和石越談論這些新奇的思想,並且理解這些新奇的思想的人並不多,屈指可數——王安石可以算一個,可卻是石越最大的政敵;桑充國算一個,可是自從報道事件之後,二人雖然依然親熱,卻都在刻意回避那件事情,兩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它;還一個歐陽發,石越隻見過幾次,那個年輕人真是相當的出色,可惜現在遠在家鄉居喪——石越知道因為這個年輕男子的離開,曾讓桑充國如失右臂……

石越很喜歡去桑充國辦的義學裏去,有時候還會即興給小孩子講故事,以前他不知道原因,後來他才意識到,也許真正的改變,還得從那些小孩子們開始,白水潭的學生們,離他的理想雖然更接近,但是真正說起來,還差得遠……

“公子,你看……”潘照臨打斷了石越的感懷。

石越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和潘照臨已經走進體育館的擊劍館了,此時正在進行劍術組的預賽,比賽用劍是特製的無刃劍,一般倒不會出現傷亡。但是潘照臨顯然不是讓石越看正在比賽的兩個學生,而在旁邊觀戰的幾個人。

那正是前幾天在會仙樓見到的司馬夢求等人。

曹友聞等不及這次盛會,早就前往錢塘,現在和司馬夢求在一起的,是另外三人:吳從龍字子雲、範翔字仲麟、陳良字子柔。今天四人都是穿著白色絲袍,站在一邊觀賞比賽,時不時指指點點。這四人站在一起,司馬夢求氣質飄逸,給人一種濁世佳公子的感覺;吳從龍年紀稍大,讀書時也稍嫌用功,眼鏡略有近視,而為人端正,倒像極了白水潭程頤的學生;範翔年紀最輕,長得很是清瘦,他是嵩陽書院的學生,骨子中自有一股書卷氣;陳良也有三十多歲,他和吳從龍一樣,大兒子都有十歲了,自然頗多穩重,不過許是因為絕望功名的緣故,神態中多了一點落拓之氣。

石越雖然不認識這幾個人,但是對於司馬夢求的氣質卻頗留意。身上有這種氣質的人,石越也見過,眼高於頂的王雱——不過身上多了暴戾之狂態;晏殊之子晏幾道——富貴書生氣略重了些;還有歐陽修的長子歐陽發——可惜身體也不太好,而且也沒有眼前這個人身上的滄桑感。眼前這個男子一眼望去,就知道他去過很多地方,經曆過很多事情。

石越正要過去敘話,卻見一個穿著綠袍的武官帶著一個人走到自己麵前,行了一禮,道:“石大人。”

這個武官石越卻是認識的,叫康大同,是熙寧三年武狀元,本來是侍衛親軍裏的右侍禁,因為考上武狀元,升了一級,變成左侍禁——不過依然是個八品小官。石越本來就架子不大,加上康大同是武狀元出身,又是正兒八經的禦林軍,更是加倍客氣。抬了抬手,算是還個半禮,道:“狀元公不必多禮,怎麼有興致來白水潭?”

康大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下官表弟來京赴考,帶他來白水潭見識見識。我那邊都是些粗人,呆久了於他學問有害。”

石越打量著他身邊的那個人,隻見此人一身灰布長袍,雖然也算是生得眉清目秀,但是臉上卻冷淡得一絲笑容都沒有,嘴角微往上翹,明知道眼前是名聞天下的石子明,卻根本是愛理不理的樣子。看他的神情,根本是那種把天下人都要拒之千裏之外的樣子,康大同想讓他結交文友,隻怕是打錯了主意。

石越卻不知道這個人前幾天就和自己在一座酒樓上,還把司馬夢求給嗆了個半死。當下朝康大同笑道:“這位就是令表弟?”

“正是。鎮卿,這位就是名聞天下的石大人。”他這個表弟姓吳,叫吳安國,字鎮卿。

吳安國看了石越一眼,微微一禮,連嘴皮都沒有動,這算是無禮之極了。

石越見他如此,回頭看了潘照臨一眼,二人相視一笑。石越笑著對尷尬之極的康大同說道:“年輕人性子高傲一點,沒有關係,你帶令表弟到處轉轉吧。”

當下便辭了康大同朝司馬夢求一行人走去。司馬夢求早就注意到石越過來了,他對吳安國印象深刻,眼見石越身居高位,竟然毫不在意這人的無禮,不由暗暗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