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河不可丟!有了熙河,不僅斷掉西夏一臂,宋軍也可與效忠宋朝青唐吐蕃連成一體,互相呼應,直接威脅蘭州乃至涼州、靈州。而且每年還可從熙河地區得戰馬二萬匹!這都是將來恢複河西的資本。可惜自己年紀已越來越大,不知道還能征戰多少年,不知道能不能親眼看到平定西夏的那一天?
“王大人,你又何苦非得把我拉上呢?”李憲苦笑著打斷了王韶的思索,“你就不能讓我在汴京享幾天清福?”
“有了李中尉,活捉瑪爾戩不難。”王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回道。
“罷!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平定熙河,最重要的就是得吐蕃部落之心,王大人能孤身冒險,武藝超絕,兼之膽色過人,吐蕃各部落又敬又畏,所以往往願聽驅使,瑪爾戩既失人和,便絕不是王大人敵手。我去又有何用?不過守守城罷了。”
王韶語帶雙關地笑道:“有中尉坐陣,在下方無後顧之憂。”
李憲聽出話中之意,不由得哈哈大笑,旋又憂形於色,說道:“不知河州現在如何了?”
“回京前我生怕河州有失,把軍器監送的震天雷、霹靂投彈一半都留在了河州城,賊子想攻破河州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王韶咬著牙冷笑道。
李憲也不由略覺寬心:“你把震天雷留在河州了?這就好,這就好。不知河州現是何人守城?”
“河州尉倒也罷了,倒是大相國主持智圓大師也在河州,大師頗有謀略,河州至今不失,我料定是他的功勞。”李憲也知道這個智圓和尚,是佛門中了不起的人物,與王安石、王韶交好,王韶平熙河,便是智圓以講佛法為名,在前麵探路,帶著金銀,賄賂各部落首領,因此王韶才能入熙河如入無人之境。這時聽說有他在河州主持大局,倒也放心得下。
又聽王韶冷笑道:“中尉也不必過於擔心,瑪爾戩敢圍河州,無非是自恃有西夏為外援罷了,此次去救河州,可從熙州調守兵二萬,往定羌城,攻破西蕃、結河川族,斷了瑪爾戩與夏國的通路,再進臨寧河,遣偏將入南山,斷他回老家的後路,瑪爾戩那狗賊,別說圍河州,我讓他有來無回。”
“果然是妙計!”李憲不由感歎萬分,心中暗道:“王韶真名將也!”
然而,當王韶、李憲一路急馳熙州,調齊熙州全部二萬守軍,正欲依計行事,兵發定羌城之際,京師的使者就持著使節後腳趕到,口稱敕令:“誡王韶持重用兵!”
頓時諸將麵麵相覷,王韶冷著臉,沉吟半晌,寒聲說道:“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諸將依令行事!”
使者尚欲多言,王韶按劍怒視,冷笑道:“軍中自有軍法,使者勿亂我軍心,否則休怪本帥用使者來試軍法!”
使者嚇得麵如土色,望著李憲,嚅嚅說道:“中尉……”
“軍中自有軍法,細柳營的事情,你不曾聽說嗎?且回去吧,不必多言,皇上不會怪罪的。”李憲溫聲說道,把使者趕出了軍營。
不料大軍剛到定羌城,竟又有使者持節趕到,依然是一模一樣的敕令:“誡王韶持重用兵!”
氣得王韶鋼牙一咬,怒目睜圓,沉著臉怒道:“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使者請回,但聽捷報便可!”不由分說便著人把使者哄出軍營。
數日之內,使者兩至,李憲憂形於色,道:“王大人,京師必然有事,否則皇上不會萬裏之外,遙下誡令。兩位使者全是金字牌急腳遞,日行五百裏加急,大宋輸不起這場戰爭了!”
王韶冷笑道:“中尉,正是因為知道京師必然有事,大宋輸不起這場戰爭,我才要按計行事!若是兵敗,我王韶決不生出熙河!”
幾乎僅僅在一夜之間,大宋就變得輸不起一場戰爭了!
不久之前,趙頊與王安石還沉浸在開拓熙河的喜訊之中,好消息一個個傳來,梓夔察訪司熊本以民兵討平瀘夷,去掉大宋西南地區百年之患;章惇完成對南江蠻的最後一擊,克日便可回朝;石越奏兩浙路元氣漸複,杭州市舶司船隊首航,這更是可比之張騫通西域的大事!
誌得意滿的趙頊整日在禦案之間,探討形勢,布置方略,隻待沈起攻破交趾,收複此漢唐古郡,然後挾四麵告捷之餘威,大力推行方田均稅之法,徹底改革唐德宗兩稅法以來幾百年間積累的稅法沉弊,為大宋奠下萬世之基。如此將養數年,一麵使百姓休養生息,一麵積蓄國家財力,勤修將兵、保甲之法,修繕戰備,隻待夏國有可趁之機,便數路大出,恢複河西;西夏平定,挾得勝之勢,再攻燕州……趙頊幾乎已經可看到自己將來在曆史上的評價,會比唐太宗還要偉大!每次想起這些,他蒼白的臉上,便不自禁的泛上一絲紅暈,呼吸也變得微微急促起來。“若真能如此,朕一切辛苦費心,皆是不枉!”這是趙頊每次看到內庫的封椿錢、掛在寢宮的天下郡縣圖時,都會不由自主泛出來的想法。
然而自從河州被圍,瑪爾戩死灰複燃的消息傳來之後,當真禍不單行,更大的噩耗從北麵傳來——
王安石這日自起床之後,右眼皮就跳個不停,一大早剛剛走進禁中政事堂的院子,馮京就焦急地迎了出來,道:“介甫,河北西路諸州公文,道該路各州自去年秋天以來,滴雨未降,不料又有蝗蟲成災,常平倉無糧可濟,道路上已經開始出現流民!”
王安石臉色立時慘白,他陰著臉看了馮京一眼,馮京已是手足無措,而政事堂的官員,無論大小,一時都變得異常的沉默。
旱災不算什麼,幾個月來,無論是汴京的天氣,還是各地的報告,都在說明旱災很可能會發生——問題是石越!托夢竟然是真的?!所有的人心裏都不由自主的泛起這個念頭,但是沒有人敢說出來。而更讓人心驚膽顫的,是蝗蟲!一般人會認為,蝗蟲是上天對朝廷不修德政的懲誡!幾個檢正官心裏已經在嘀咕:“老天爺真不給人好日子過,沒省心幾天,又送來了攻擊新法的借口。”按慣例,拗相公要請求辭職以應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