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開(1 / 2)

喜歡油菜花,喜歡像蜜蜂一樣去守望它的花期。

江南三月的田野,是屬於油菜花的海洋。每年清明一過,一聲春雷乍響,一場春雨注入,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便像忽然睡醒的精靈一般,“嗶嗶啵啵”地舒展開柔嫩的四肢,頂著金黃的王冠競相綻放,直綻放得整個世界都搖曳成一個清亮亮的夢。每到這時,我心裏總有按耐不住的欲望。古代詩人們說:“春遊芳草地,夏賞綠荷塘.秋飲黃花酒,冬吟白雪詩。”而我呢?我獨愛在“煙花三月下‘田園’”,在那開滿油菜花的小徑上散散步,一邊看錦緞般鋪展著的靚麗金黃,一邊天馬行空思考著些與油菜花有關或者無關的事情。在開滿菜花的阡陌間,站著、躺著、或者小坐著,周身是燦爛耀眼的花田,鼻間充斥的是沁人心脾的花香,偶爾遇到一兩個手把鋤刀的農婦,古樸陳舊的花布頭巾襯托著古銅色的笑臉,掩映在明黃翠綠間,格外賞心悅目。每每這時,我總有錯覺,仿佛自己是在凡俗之外,羽化登仙,通體透明的靈魂插上了閃亮的翅膀,隨時就想脫離肉體,跟著波濤起伏的花海一起,飄忽在廣闊的原野上,溫馨,回蕩在無垠的詩意裏。

說來奇怪,幾乎這世上所有美好的花木都能從《詩經》裏找到原型。你看,飛蓬,柔荑,蓴菜哪樣不是老百姓耳熟能詳,又悅人眼球的小植物,連那河塘裏最常見的蘆葉葦草也是充滿愛情幻想的“蒹葭蒼蒼”。可偏偏隻有油菜花是個例外,這個例外叫我很不習慣,更奇怪的是,在我讀過的楚辭漢賦裏,居然也沒有提到過油菜花的隻言片語。

後來特地查了很多史料,我才知道,原來這小精靈一般的十字黃花,原產地是在歐洲和中亞一帶。在西漢前中國是沒有油菜花的,一直等到絲綢之路開通,油菜花才隨著中亞的香料果品一起被引進了中原。真該感謝漢武大帝的英明!讓油菜花得以在江南肥沃而甜美的田野上生根發芽,開出了幾個世紀的光輝燦爛!

正因有了這段曆史,無緣古風詩歌的油菜花,在唐宋以來的詩篇中,找到了她的落腳處,成了詩人們別一的情懷。無數遷客騷人,在行走江南的路途上,在接天連地的金黃菜花中,品出了春意,讀出了境界。

你聽,秦觀拈花微笑,且歌且行:

“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遠遠圍牆,隱隱茅堂。颺青旗、流水橋旁。偶然乘興、步過東岡。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油菜花與桃花兒梨花兒一樣,編織著江南田野的經緯,成了每個江南遊子心頭最溫暖的風景線。

你看,詩人劉禹錫騎著高頭大馬,踏花而來: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人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唐文宗太和元年,距“桃花詩案”發再貶連州已過了整整十二年。劉禹錫以主客郎中之職被朝廷召回長安。次年三月,詩人再遊長安近郊玄都觀,當年的“玄都觀裏桃千樹”而今已經全部香消玉損零落成泥。庭中多半地方長滿了青苔,連種桃的道士也如鳥獸散。唯有明媚鮮亮的菜花,開得鬱鬱蔥蔥,宣泄著生命的華麗與高貴。

斯人已去,我無法念想當年劉禹錫在提筆寫下這首詩歌時是懷著一種怎樣悲喜交加、物是人非的感慨。但我想,當他驀然轉身,看到牆角青苔上,生機勃勃綻放著的一叢油菜花時,那種霎時間躍入眼簾的明麗燦爛一定讓他的心情在一瞬間就振奮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立刻鋪展開千裏金黃的壯麗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