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很多秋雨老師的書,讀史獵文的心僅占小部分,更多被他帶有強烈責任感、哲理性的表達和措辭而傾倒。還記得讀過第一部他的作品是《借我一生》(曾經眾說是他的封筆之作,但當《我等不到了》出版後,這種說法被打消),因為冠有這樣的名義,曾一度讓我將它當做一部史書來讀——謹慎、好奇又無從追問。秋雨老師在寫自己的記憶、經曆,那些時代的痣和桎梏,不管是惡疾的征兆還是某種時光枷鎖,都已經無從追究事件發生的責任性,唯一能做的僅僅是挨近敘述者的口吻,用同樣平靜,不加以責怪的心去適應時間流淌——曆史是包含在時間中的一個小身軀,當人們原諒了時間,也就對曆史釋然了。
那些灰色的文革,打壓,在他的漫談間紛紛蜷縮成一粒粒堅硬閃爍的鋼粒,被打磨光滑後晾曬在另外一個時代的理解中,成為一種近似於微笑的文化展現,平靜又不失風度,戲謔又從未放肆。直到現在,我還微微慶幸自己未從《文化苦旅》起始對他的認識,而是從《借我一生》中先一步了解他的成長曆程,以及造就他帶有明確責任感的思想的必然性。這使得往後的閱讀,有了更深的方向性,不至於誤讀,乃至曲解。
我不知道“必然”在什麼時候最有資格被提及,當“必然”被說出的時候,往往是事情已經發生,人們用得意的總結來驗證設想的,它的力量卻也變得很微弱,毫無人們假想時,這個詞彙帶來的自信和神秘氣息。人們喜愛用“偶然”甚於使用“必然”,前者還留有餘地,後者是非先知者絕無資格使用的。
我不是先知者,連小小的預言都不敢輕易說出,但讀完《借》後再去閱讀他的於文化認知的散文,遊記,隻覺得這種思想的形成與童年的關係,非用“必然”這個詞不可。我不敢用一個“偶然”一筆帶過幼年的損傷和悲愴,我不敢用一個“偶然”削弱文化沉澱需用時間的質量。而秋雨老師的童年,正是在那個社會所能創造的,擁有特殊的安詳和壓抑的年代誕生的。安詳在於人們的信仰和視野在一定意義上是統一的,因此少了很多思想的糾紛和被迫服從的事件,壓抑則是多數人們在安詳中逐漸習慣的心,已近乎失去麵對“改變”二字的力氣。
這種氛圍的產生能從那一座村莊說起,秋雨老師的母親作為全村唯一受過教育的女性,為其他視野依然慘白的女性實施義務性的掃盲。這樣一位女性在他的幼年首先確立了一個樸素的文化觀,在這種文化意識不足以帶動訴求後,他的舅舅以更隆重、更淒慘的方式銜接上了這一回答(我多次讀到對於這位人物的描寫,那是一個由平靜轉至悲慟的過程,我從中明白,在那一個社會背景下,尋求真理和文藝的代價,不是自己的血就是他人的血,當血液足夠豐盛,淹沒日常視野後,就有“改變”二字浮出液麵的機會),他的出場總是和一部《紅樓夢》相依偎,帶些古典詩性和擁有反叛之心卻不足的意識象征,總使我聯想到屈原一類的人物(這種聯想是很奇怪的,相比於屈原他更像是一個溫和的順受者),讀罷我整理了自己的思路,從中尋找到他們的共通之處——都死於社會的桎梏,隻是一方雄赳赳赴死留英名,另一方被一種“祥和、合理”的方式“處死”,且怨言全能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