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有一年西安降了很大的雪,從高處朝院子裏望去,除了立體的建築還稍有棱角未被傾蓋雪花,如果按照數學定義中嚴格意義的俯視,那麼,就真的是潔白到失去其他顏色的呼吸了。我們下樓卻與真正意義上的雪地玩耍,在打雪仗的同時還額外修建了一條“雪的通道”——它被捏得極為緊實的雪(已經不再鬆軟,也許能被叫成冰)構成,先用大堆的雪滾出一個實心的圓柱體,再由幾個人將圓柱體其中掏盡。那個巨大的項目完成後,我們站在遠處滿足地欣賞自己的傑作,並用盡一切方法使它在院子裏居住了一周之久。那是一個潔白晶瑩的隧道,我試過在裏麵躺下的感覺,如果不側身僅僅是拘束地平躺著,就會有邁入消音的世界的感覺,陽光被撕成很細的絲,在雪的縫隙裏縫進縫出,我更希望它能一不小心紮在我的皮膚上,待在裏麵哪怕是一滴溫暖也倍顯珍貴。那是一個能有效接近雪的機會,我甚至能分辨出它們菱形的小腳丫,通過拉手和並肩的形式將隊伍的縫隙變得不存在。
也許是氣溫的旨意,也許是外界無意的損壞,有一天這個沒有神秘感的隧道徹底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中。此後,不再有那樣爽朗的雪花,更不再有那樣專注的我們了。
我想到汽車駛入和駛離隧道的過程,相比於我們曾經修建的那一個,這個過程是多麼的善意和使人幸福,總在不斷地製造喪失的機會,又在不斷地提供珍惜的機會。不像那個雪的隧道,融化後就真的沒有輪回了。
雪的隧道。它是死去了嗎?還是以另外一種形態活在世界裏——兒童的視角構成的範圍和理解是否有資格被稱為是“世界的一角”?我不知道,隻知道那個消失的隧道並未使我多麼傷心,內心堅信還將繼續下雪的信念依然存在。而今天的我卻比當時第一時間得知“沒有了”的我更加難過。
這是我一直不敢想象的隧道——一些畫麵正在漸漸遠去,走入一條剛柔並濟的隧道中。也許今天我有勇氣稱之為死亡——永恒的喪失,在這樣想的時候,沒有絲毫的不舒服產生。我想象人們被關在一個透明卻牢固的空中隧道緩慢行走的情形,那條隧道也許被掛在天空,也許被注入海洋或是湖泊,總之,是使其餘的人無法接近的境地。那些行走在隧道裏的人們,似乎還是帶有記憶的行走,卻已經學會將情緒掩埋得很深,所以多數平靜,毫無淚水。在隧道之外的人啊,紛紛仰頭注視空中隧道,隔著玻璃,隧道中人群的行走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和截止,在外注視,抑或是等候的人群卻間斷地更換過幾批。然而,那能夠被望見,也被所有人知道入口的隧道,並不值得輕易闖入。
我喜歡在有星星鑽出的夜色下,認真、安靜地打量眼前的那條隧道。認真、安靜地懷念依然行走在隧道中的人和事物。是銀河吧,也許還是隨處能見的雲,是月光嗎,那些宛若瀑布發絲的光澤,總能將我帶入一個連失去都美麗的境地。
隻因有某種相信存在,永生行走在隧道裏也不錯,總有意猶未盡的未知性,卻溫柔地蒙住一切直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