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音樂在外國之五(5)(1 / 1)

我會唱《語錄歌》、《少年先鋒隊隊歌》;我母親會唱《五月的鮮花》、《畢業歌》。我母親的母親,佛教徒,不唱歌,她出生在光緒年間,大清有沒有“朝歌”?鄉下人是有山歌唱的,但我在鄉下時,如“七十二歲黃花女”之類,是被嚴格禁止的,隻聽村裏的老婦在秧田裏偷偷給我哼唱過,不敢放聲。

咱們是從“周代”就有音樂的國族啊!今天,單是看一期期《音樂愛好者》,就知道當代中國的新音樂新歌曲,正多得很呐,每年“春節聯歡會”上唱不完地唱,十之有九是新歌。好極了。隻是迄今為止,我們有沒有一首歌齡百年以上,幾代人耳熟能詳、同聲一唱的歌?諸位的孩子要聽樣板戲、語錄歌麼?諸位的生在“舊社會”的父親母親,有誰膽敢唱一聲孫中山先生締造的民國國歌?民國,好歹也曾是咱們的“國”呀。台灣同胞有一首《梅花頌》,大概是美台“斷交”後唱開來的吧,我眼看他們且唱且哭,且哭且唱。對了,還聽他們唱過一首國民黨黨歌。

都已忘記。正在忘記。而況黨歌、國歌、語錄歌、革命歌、舊山歌、新民歌,加上如今暢銷歌曲榜首榜尾的流行歌,都不算“純音樂”,即便以純音樂的招法去做作改編,也不好唱、不好聽,唱一陣子,終於是忘記。不過好東西就不會被忘記麼?適巧昨夜看了一部中央電視台的紀錄片,講的是河北農村一組據說是承自明朝以上,香火延綿,如今人稱“音樂會”的老人國樂隊,在刈過的田野上,他們圍成一圈,吹打彈奏,曲目高古。可是說到樂曲的傳遞,樂隊的傳人,則方圓百裏,隻有一位十九歲的瞎子,拎一管笛子跌跌撞撞地跟著--現在的電視節目主持人,聲色也柔美的,片子結束後,她柔美地說道:這位盲孩子,正是樂隊老人“心中的希望”。

臨了,還有兩件事怕要忘掉,不妨寫下來:

一九八四年,霍洛維茨出訪倫敦。是夜,皇家老小首相政要來了一大群,起立鼓掌良久。老頭子鞠夠了躬,等大家坐定,一抬手彈下去,是《上帝保佑女王》。那是英國國歌?我不確知,隻見皇族領頭,全場又趕緊站起來,瞧老霍一個人坐在那兒彈。

我看的是電視,自然坐看坐聽。一九九二年在洛杉磯露天大場子聽音樂會,一上來就演奏美國國歌。瞬時,上萬男女老少風吹草動般紛紛起立,照例右掌按在左胸,齊聲跟著唱。我是在場的外國人,不會,也不必唱,隻為入境隨俗,入場隨眾,也便起立,垂著手臂,茫然環顧全場,直到曲終落座。

一個身在外國的外國人,聽外國音樂,會有這麼一段小插曲等著,這可是當年縮在蚊帳裏叫唱《外國名歌200首》時萬萬想不到的。洛杉磯那夜的音樂會曲目,早忘幹淨了,聞歌起立的一幕,也是走筆收束時才記起來。這又怎樣呢,我想了一想,結論是:其實沒有怎麼樣。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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