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音樂在外國之五(3)(1 / 1)

都說那是黑暗年代,一切文藝都禁絕了。真的。是真的嗎?此刻我分明看見自己坐在上海的舊寓裏,把那幾枚舊唱片翻來覆去聽,翻來覆去聽,聽到唱片的針頭快要劃破的樣子。聽著,一邊就呆看窗外民宅的屋瓦,磚牆,電線,竹竿。後來走在贛南山路上,我能將那幾首樂曲的旋律--甚至第二聲部--從頭到尾背誦如儀。

不多。就記憶所及

莫紮特:鋼琴協奏曲第二十三號、圓號協奏曲四首。

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第二十四號,第二十七號之一,合唱幻想曲,作品第八十號。

舒伯特:鋼琴弦樂五重奏《鱒魚》,鋼琴小提琴二重奏《聖母頌》。

李斯特:《第一鋼琴協奏曲》。

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

就這麼幾首麼?憑記憶抄寫如上的,就這麼少得可憐的幾首。記憶是有錯的,我是說,在記憶中我竟以為自己遍聽古典音樂,直到在紐約第一次走進唱片行,眼看成千上萬古典音樂的唱片磁碟,這才從記憶中醒過來。

醒過來又怎樣?在異國漸留漸久,果真遍聽古典音樂曲目之後(惡性的補償,償還我們視覺聽覺的宿債),我又想“睡”過去了,準確地說,是妄想夢回“過去”的時光:每當英文所謂“nostalgia”,即中國人常說的“鄉思病”周期性眷顧,弄到連中國菜或《紫竹調》之類也難排遣時,奇異地,鄉愁的記憶的觸角,終於搜尋到少年時代久聽的那幾首“外國”樂曲。有意無意,鍥而不舍,我長期在紐約唱片行尋覓它們。噫!外國音樂竟能換取關於中國的記憶?能,而且領你神遊其境,仿佛電影。要論假音樂之名勾引記憶,我的私心真不在龐德所厭惡的商人之下,同他們的廣告伎倆相比較,區別隻是我在利用自己的潛意識耍弄自己,或者換句話說,我的潛意識在利用音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