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音樂在外國之三(3)(1 / 1)

也是,那天殷承宗為什麼不肯來一段《黃河》,叫洋鬼子也聽聽!

還有奇遇:一位瞎了眼的俄國老樂手在地鐵車站拉手風琴賣藝,《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斷斷續續,嗚嗚咽咽,老人氣力不濟,風琴破舊,音色弄得像在響亮地吸鼻涕。忽然,你猜,他拉起《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我聽得,當下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作何感想,本能地捏著零錢走近去,複又退回。什麼意思?為他的目盲,還是為咱國歌?三五同胞正在就近大聲交談,此公大約是耳聞“國語”,特奏“國歌”,我可看得分明,那是幾位台灣青年,渾不知他們聽的是《義勇軍進行曲》。

“中國音樂”,其實唐人街有的是。兩岸磁帶唱片出口盛,大陸、台灣的各類歌舞訪團更是接踵而來,當然,聽眾都是“海外赤子”,罕見洋人來湊熱鬧。十幾年間京滬音樂人才出國之多,也給此間的交響樂團平添不少中國麵孔,亦當然,台下的聽眾都是“非我族類”,罕見華人去湊熱鬧。除非是中國演奏驕子難得在美國音樂圈辦成一場個人演奏會,屆時則勢必呼朋引類,前來捧場的,多半是“炎黃子孫”,到時候女眷們各逞盛裝,目光炯炯,臨開演了,還隔著幾排座位連名帶姓同熟人打招呼。

中國人能幹,據說各地投考美國樂團脫穎而出的中國演奏家,一路往往擊敗多至兩位數的美國競爭者。初春在加州,曾隨友人訪過一位此中小天才,家徒四壁,不是因為窮,而是無所謂,說是剛買了一把四百六十元的新手槍玩玩。當天夜裏在本地一場音樂會中,這手槍愛好者任大提琴首席,隻見他頭發分開梳,起奏後一甩一甩的,煞是有模有樣。

我的耳目所及,是極有限的,說到中國的美術和音樂--真不好意思,我指的是古代--在“世界”上的地位,及所謂“知名度”“曝光度”,後者直不可與前者比。這麼說,絕不因為我畫畫而存心看輕音樂,諸位切勿怪罪,而況中國畫我是一筆不會畫的。這裏美術館藏的中國書畫文物太多了,單是一年兩度英美四家拍賣行的中國藝術品生意,就叫人猜不透是帝國主義分子掠劫的太多呢,還是祖宗的遺墨果真取之不完。中國的音樂資料音樂文獻,據說在學院的深宅子裏能找到研究專著或孤本收藏,自然,聽是聽不成的。誰讓洋人給發明了錄音技術呢,而且故意拖到近百年才弄出來,愣叫我華夏古代音樂的偉大傳統沒法子留存。對了,說到這錄音,我的一位朋友居然聽過全世界最早的唱片,彈者傳說是肖邦,全長一分鍾,因錄製的材料、技術都屬初試,所以得湊這一分鍾趕緊彈,彈完,大概磁帶還剩一秒鍾的空餘吧,“肖邦”大透一口氣--也給錄了下來。

我的另一位以中文取名“羅泰”的美國朋友,蓄著教授胡子,去年剛寫成並出版一冊《中國音樂史》,主線還是周朝的音樂。周朝的音樂?動問其詳,這位老兄正色說道:

“啊!非常好聽,非常非常了不起!”

以美國護照旅遊世界之便,羅泰,想必他去過“周朝”的,我相信他。當我兒時在中國初聽“外國音樂”--實在記不得是哪一國的哪一曲了,不外是十八、十九世紀的德國音樂吧--不也是暗下驚歎:

“啊!非常好聽,非常非常了不起!”

一九九五年七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