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曆時一個半月的魯北作戰,父親深感自己的部隊無論是武器裝備,還是戰鬥力,都與日軍相去甚遠。他認為,在長期抗戰之大戰略下,與其死守黃河,悉數被殲,不如有計劃撤退,保存實力,以利再戰。
實際上,父親早就持有“中國抗日必須西撤而後****”的戰略思想。他曾向視察山東防務的蔣百裏明白表示:對日不求現在決戰,但求能戰能退,中國軍隊必撤至平漢線以西,待得到國際援助後,再****過來,方能取勝;如目前即進行決戰,徒供犧牲,不如暫時保存實力,以待來日。這一觀點與蔣百裏關於我們的國防線應以“三陽(洛陽、襄陽、衡陽)線”為準的理論不謀而合。
父親的戰略思想應該是沒問題的,事實證明,此後八年抗戰的發展軌跡也大抵如此。但是,戰略決策是大本營的事,父親雖位尊戰區副司令長官、集團軍總司令,也不過是一名高級戰地指揮官,必須服從大本營的指揮。“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無論有什麼理由,也必須服從大本營的命令。蔣介石後來欲置他於死地,其實用不著勞神費力,拚湊什麼“五大罪狀”,僅以“不尊命令,擅自撤退”一條,就足以置他於死地。
六、與李宗仁的矛盾日深
濟南危急時,父親令山東省府由寧陽再遷往曹縣,將彈藥、給養等軍需物資、軍醫院、修械所、傷病員及官佐眷屬用火車運送到河南漯河、舞陽、南陽等地。火車過徐州時,五戰區長官司令部來電阻止,責問:“豫西非第三集團軍的後方,為何運往該地?”父親隨手在電報上批曰:“全麵抗戰,何分彼此。”又雲:“開封、鄭州亦非五戰區後方,為什麼將彈藥、給養存在該地?”父親的參謀處不知是何居心(參謀處有蔣係特務,如聯絡參謀王道生等,意在挑撥父親和李宗仁的關係),竟按他隨手所批字句,直接電複五戰區長官司令部,事先也未將複電呈父親過目。李宗仁接電,大怒,將父親之複電直接轉給蔣介石。
父親在電文上信手寫批語是他長年軍旅生涯養成的習慣,多為有感而發,並非正式複電電文。馮玉祥也有如此習慣,有時看到不合意的文電,批語更是出奇,如:“放屁”“放狗屁”“脫褲子放屁”等,不一而足。
在經過一個多月的相對沉寂之後,日軍決定對濟南發動攻擊。
很快,第三集團軍兩麵受敵,父親通過電話向李宗仁請求調五十一軍於學忠部支援濟南,遭到李宗仁的拒絕。
父親氣憤至極,他認為這是以蔣介石為首的大本營以抗戰為名,消滅異己的詭計之一,於是再無心戀戰,決計引軍西撤。
父親命令孫桐萱第二十師留守濟南斷後,第三集團軍其他各部向泰安、兗州方向撤退。
27日晨,日軍占領濟南。
在濟南戰役中,第二十師傷亡營長五人,連、排長30餘人、士兵1500餘人;手槍旅第一團傷亡連、排長10人、士兵300餘人。
父親離開濟南後,李宗仁電令其死守泰安。父親又在來電上信手批了八個字:“南京不守,何守泰安。”參謀處故伎重演,仍將父親所批字句當作複電,直接拍發給五戰區長官司令部。李宗仁接電,大怒,將電文轉給蔣介石,指責父親不聽指揮,擅自行動。
不得不承認,我父親拒不執行“死守泰安”的命令是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一個月前,李宗仁、白崇禧還反對守南京,李宗仁甚至主張宣布南京為“不設防城市”。李宗仁認為,蔣介石死守南京,是他犯的第二個錯誤,而第一個錯誤是死守上海。李說“無奈蔣先生不此之圖,意氣用事,甚至潰敗之兆已顯,他還要一守再守,終於潰不成軍。試問在長期抗戰的原則下,多守一兩日和少守一兩日,究竟有多少區別?但是在用兵上說,有計劃的撤退和無計劃的潰敗,則相去遠甚。”李宗仁言之有理,擲地有聲,至於一個月之後他為什麼又認為“死守泰安”非但不是“第三個錯誤”,而且必須貫徹執行不可,自有他的道理,或許泰安“多守一兩日和少守一兩日”區別很大,第三集團軍“有計劃的撤退和無計劃的潰敗”相去不遠了。
父親作為一名戰地指揮官,對上級的命令,應該是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否則,你說沒必要死守,他說有必要死守;你說他借刀殺人,他說他沒借刀殺人,這個仗還怎麼打?
父親不聽指揮,李宗仁又告他“禦狀”,況且又是以“抗戰”的名義,這對蔣介石來說是絕好的時機。
蔣介石指責我父親丟了山東。父親毫不客氣地頂撞說:“山東丟失是我的責任,南京丟失又是誰的責任呢?”
李宗仁拿著我父親的那些電文,將我父親違抗命令,不聽指揮的情形告到了蔣介石那裏。蔣要在開封召開軍事會議,解決這個問題。劉熙眾請示父親怎麼辦,父親命人到參謀處將最近與李宗仁來往的電報取來檢查。劉熙眾翻閱一遍,果然有些詞句很生硬,但這些詞句都是他在來電上信手批注的,而參謀處卻將這些文字原封不動當作正式電文發了出去,事先也沒請他過目。父親自知欠妥,但倔強的性格使他不肯認錯,隻淡淡地說:“李宗仁要打官司,那就打吧!”劉熙眾竭力勸導,請他派人去徐州,當麵向李宗仁解釋一下,以緩和關係。父親沉思了一會兒,說:“好,你代表我前往解釋解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