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華
韓宗/口述周海濱/文
一、父親的性格
很多人認為我父親韓複榘是山東人,這是錯誤的。父親出生在河北省,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北方漢子。他身高一米八○左右,略瘦,卻很健壯;皮膚白皙,當年在湖南沅江中遊泳,袍澤戲呼他是“浪裏白條”;李宗仁對他的第一眼印象不是預料中的赳赳武夫,而是“白麵書生”。
他或坐或立,永遠是挺胸收腹,軍姿挺拔;剃光頭,幾十年如一日;兩眼細長,又總是眯縫著,往往在不經意中流露出一絲輕蔑:鼻梁高且直,下邊是一道烏黑的短須,簡約而醒目;嘴唇總是閉得緊緊的,嘴角微微下垂,顯得冷峻、堅忍。
父親從來就不是戲說中的那種咋咋呼呼、張牙舞爪的軍人,相反,他表情刻板,不苟言笑,幾乎沒有任何肢體語言。他說話一急,便有些口吃,因此,他說話很慢,很簡短,但語氣卻很堅定,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他與人談話,從不誇誇其談,大多時間是在默默地聽,很少插嘴,但兩眼逼視對方,臉上卻毫無表情。他出身書香門第,自幼受過良好教育,說話幾乎不帶粗口,即使發脾氣罵人,也是如此。
父親的這種性格,在他的戎馬生涯中左右了他的命運。
二、對“西安事變”的態度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在西安實行兵諫,扣留蔣介石及在西安的幾十名軍政要員,引爆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事變當日晚,張學良密電我父親,說明兵諫原因,請他速派代表赴西安“共商國是”。
記得那天晚上,母親和我們都睡了。父親回家把我們叫起來,笑嗬嗬地說:“告訴你們一件大事兒,張漢卿(即張學良)把蔣先生給扣了!”我們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電話鈴響了,原來是《民國山東日報》社來電話請示:明天新聞見報,是否要稱張學良、楊虎城為“張逆”“楊逆”?父親回答說:“什麼‘張逆’‘楊逆’,就說張學良將軍、楊虎城將軍!”
馮玉祥是12日中午接到西安事變的消息的,他立即意識到問題的敏感性,當日下午即派心腹鄧鑒三北上,囑其“告韓(複榘)、宋(哲元)小心說話為主”。
15日,張學良派一架軍用飛機到濟南接父親的代表去西安,由於飛機跑道不夠堅實,飛機降落時螺旋槳被折斷,無法再使用。父親派部下劉熙眾於19日乘火車去西安。火車隻通到洛陽,劉熙眾認識一位空軍隊長,請他轉告空軍副總司令王叔銘,派一架飛機送他去西安。王假意答應,卻用飛機把劉熙眾送到了太原,是時蔣介石已被釋放。
“西安事變”爆發後,濟南的《新業日報》發表社論,主張和平解決,呼籲團結抗日。南京國民黨中宣部致電父親,令其查封該報。父親在中宣部電報上批了兩個字:不理!他的這一習慣最終被人利用,要了他的性命。
在南京,何應欽等力主轟炸西安,馮玉祥主張和平解決,雙方爭執不下。據傳何應欽擬密謀刺殺馮玉祥於中山陵附近的我父親的公館。馮聽到消息後搬到城外頭條巷辦公廳,並準備下一步逃離南京,潛往山東。
南京何應欽等主戰派咄咄逼人,我父親十分反感。他一改此前之審慎態度,於21日以密碼形式致電張學良,稱讚張氏之非常行動為“英明壯舉”,並通知張、楊,他的部隊將“奉命西開,盼兩軍接觸時勿生誤會”。父親的電報立刻被南京特工破譯,一石激起千層浪,南京高層極為震動,立即派蔣伯誠飛濟南會晤我父親,同時電詢宋哲元的意見。蔣伯誠對我父親說:“蔣夫人及宋部長正準備親赴西安談判,委員長脫險指日可待,你怎麼還發這種電報呢!”父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電報已泄露。
宋哲元認為父親的密碼電報太過莽撞,不僅於事無補,還得罪了蔣介石、何應欽。為協調立場,也為替父親轉圜,宋哲元偕秦德純、鄧哲熙去濟南,在濼口車站與我父親會晤,23日,宋哲元和父親聯名發表“漾電”。
“漾電”主張和平解決“西安事變”,得到社會各界廣泛讚賞,但也受到南京方麵的高度質疑。“漾電”有悖於何應欽倡言的“軍事與政治兼顧之解決辦法”,“由中央召集在職人員和在野名流妥商辦法,合謀萬全無遺之策”,更被南京高層視為“節外生枝”、“別有用心”。
馮玉祥在高層會上為父親和宋哲元開脫說:“韓、宋在北伐,皆勇敢善戰,但讀書太少,心思太粗。發電前未必一句一字有所研討,可以不必顧慮。不過去人看看,把中央旨意詳告,確有必要。”
25日,“西安事變”和平解決,下午5時50分,被釋的蔣介石到達洛陽。據說當時父親正在濟南省政府打麻將,聽到這個消息後,當著南京方麵派到濟南的蔣伯誠麵,把眼前的牌一推,說:“這叫什麼事嘛,沒想到張漢卿做事情這麼虎頭蛇尾!”有人評說,就是這句話埋下了父親以後遭殺身的隱患。
父親在“西安事變”中始終站在張學良一邊,當是犯了蔣介石的大忌,對此,蔣介石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的,隻要看看張、楊的結局,父親嗣後被殺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