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琛沒有馬上說話,隻有細微的電波在兩人耳邊流淌,溫晚也不主動問,直到他啞聲開口:“我明天有空,下午去辦手續?”
溫晚握緊手機,輕輕點頭,隨即想到他根本看不到,這又低聲回答:“好。”
顧銘琛的聲音啞得厲害,像是被粗糲的沙石碾壓過:“這件事先別對媽說,她一定會阻止,也會為難你。辦完手續我來講。”
溫晚之前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其實對周爾嵐她當真是開不了口,雖然是顧銘琛出軌在先,可是對著撫養自己的老人總是欠了些底氣。
“我聽你的。”
顧銘琛聽到她這句話,心裏越發不是滋味。溫晚剛來顧家的時候黑黑瘦瘦的, 在他眼裏就是個小土鱉,後來她大概也發現自己不討喜,在家裏遇到他也是刻意繞著走,要是在走廊遇見,都會貼著牆根減低存在感。
溫晚肯定知道他討厭她,所以不管什麼事都是千依百順的。
“我聽你的—”這就是她對他說的最多的話,這讓顧銘琛覺得溫晚特別沒主見,而且一點個性也沒有,除了使喚她之外還時不時羞辱她。
記得有一次,他明知道溫晚很想看那部電影,之前就悄悄收集了不少海報壓在書桌抽屜裏,可是顧家給她的零花錢有限,所以一直沒舍得去看。後來他拿了錢讓溫晚排隊去買票,那時候還是老式的電影院,隻有人工售票。
大冷天,溫晚排了很長時間,後來她拿回票時一張小臉凍得通紅,鼻尖就跟草莓似的,可是一雙眼在雪地裏亮得出奇。
“銘琛,我買到了。”她圍著大紅色圍巾,對著他笑得眼都眯了起來。
顧銘琛隻是伸手拿過她指間的票,淡淡說了一句:“紀顏也想看,下次再補償你。”
那時候溫晚的表情是什麼樣呢?顧銘琛仔細想卻怎麼都憶不起來,好像沒什麼特別,也好像沒生氣,因為在他記憶裏,溫晚從來沒發過脾氣。
她被他耍過無數次,可是再遇上問題,還是會乖乖地說:“我聽你的。”
顧銘琛不知道為什麼要離婚了反而常常記起那些往事,其實想起來,他對她真的不好,怪不得賀沉那時候說起來,他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曾經有過給她幸福的機會,還是被他自己弄丟了。
溫晚見他不說話,低聲試探道:“還有事?
“……沒有。”
他這麼說著,可是卻遲遲不掛電話,這讓溫晚尤為別扭。她習慣了那個驕傲不可一世的顧銘琛,自從知道紀顏的事之後,顧銘琛對她的態度就不一樣了。溫晚知道他心裏想什麼,就說:“銘琛,你不用覺得內疚和抱歉,我其實—”
“我還有事。”顧銘琛匆匆打斷她,好像一點兒也不想聽她說下去,“明天我來接你。”
他說完就直接掛了電話,根本不給溫晚再開口的時間。
賀家派了司機過來,溫晚陪賀霆衍上車,那孩子一路都看著窗外不說話。
溫晚安靜了一會兒,還是事先給他打防疫針:“不管發生什麼事,你爺爺已經走了。所以今天要讓他安靜地走,不可以鬧事,更不可以讓他放不下心。”
賀霆衍秀氣的眉峰緊了緊,嘴角微微抽動,卻抿著薄唇不說話。垂在座椅上的拳頭繃得很緊,他皮膚白,手背上的經脈都一根根凸起。
溫晚知道他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如果不開心,你可以說出來。我是你的醫生,要相信我。”
賀霆衍側臉瞧她,眼神審視而銳利。
溫晚不明白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防備心怎麼會這麼重,努力笑了笑:“我們是一條戰線的,忘了嗎?”
賀霆衍平時從不給她任何回應,所以溫晚以為這次也一樣。可是過了半晌,他忽然出聲了:“知道多了,對你不好。”
這孩子是在替她考慮?而且他這話裏意思實在太多,那隱隱的無奈口氣都讓人心疼,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賀霆衍便使了個顏色。溫晚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前座的司機雖然麵無表情地注視前方,可是眼角餘光卻時不時地往後座瞟。
她心情更加複雜,究竟是怎樣一個家庭,讓所有人說話、做事,一舉一動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對賀家越發好奇了。
賀家祖宅在青州最老的南城區,這裏依山傍水,周圍的樹木長勢十分茂盛,而那棟宅子就坐落在林子最深處,車子一路開過去,卷起一地塵埃。
不知道開了多久,溫晚才遠遠地看到一棟府邸,門口整齊地停了許多車,大概都是來參加葬禮的。
下車之後,賀霆衍微微駐足站在她身前,聲線帶了青春期孩子特有的低沉: “別亂走,跟著我。”
溫晚本來沒覺得怎麼,現在忽然有些緊張,抬頭看了眼麵前這棟陳舊的古宅, 後背陡然生出幾分寒意。她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不得不老實跟在這個纖瘦單薄的少年身後,未知的恐懼總是更能讓人心生不安。
兩人走到門口,那裏有穿黑色西服的年輕男子攔住了溫晚的去路:“抱歉小姐,我們要檢查一下。”
溫晚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
“她是我的客人。”賀霆衍看著他們,隻是個不成熟的少年,語氣卻強硬得可怕,“連我一起查?”
那兩人急忙低了頭:“不敢。”
溫晚這之前並不知道賀家到底是做什麼的,隻從蕭瀟那簡單了解到賀家是做瓷器發家,再然後幾乎囊括了南邊的所有瓷器生意。他們的手藝是從祖上傳下來的, 最早那一輩好像還是宮裏禦用師傅。算一算到現在都多少代了,所以家業有多大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