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樹樹采山坳,恍如赤霞彩雲飄。
人道邡江花如錦,勝過天池百花搖。
這都是寫紅色的茶花,李漁的《閑情偶寄》曾說道:
(茶花)又況種類極多,由淺紅以至深紅,無一不備。其淺也,如粉如脂,如美人之腮,如酒客之麵;其深也,如朱如火,如猩猩之血,如鶴頂之珠。可謂極淺深濃淡之致,而無一毫遺憾者矣。得此花一二本,可抵群花數十本……
紅顏色的山茶前麵已說了不少,詩人們對於白色的山茶花也是十分珍愛。有一種稱為玉茗,黃心綠萼,瓣白如玉,為白山茶中的上品。陸遊曾有詩說:“釵頭玉茗妙天下,瓊花一樹真虛名。”並附注:“坐上見白山茶,格韻高絕。”明代戲曲家湯顯祖晚年隱居家鄉寫戲,堂前有一朵白茶花相伴,因此命名為:“玉茗堂”。
黃庭堅《白山茶賦》誇道:“麗紫妖紅,爭春而取寵,然後知白山茶之韻勝也。”明人瞿佑有詩專詠“白山茶”:
消盡林端萬點霞,叢叢綠葉襯瑤華。寶珠買斷春前景,宮粉妝成雪裏花。
餘下競傳丹灶術,此身甘旁玉川家。江頭梅樹無顏色,何況溪邊瑞草芽。
而清人吳照的《白山茶歌》也是對白山茶極盡溢美之詞:
山茶白者色勝玉,產自麻源第三穀。涪翁作賦始紀之,群芳著譜缺標目。
我家舊圃有此花,不與紅紫爭麗華。苧蘿美人含笑靨,玉真妃子披冰紗。
野人隻解花前醉,未經考訂分種類。琅琊王公淹雅才,命題偶為諸生試。
吾儕萬事忽眼前,此花根種無能傳。區區物產尚難辨,鄉邦大者寧詳焉。
春風連朝動簾幕,又見瓊瑤堆灼灼。花今與我為鄉人,但願年年對花酌。
簡單解釋一下此詩中的幾個典故,“麻源第三穀”,是江西臨川的一處地名,“涪翁”,則是指黃庭堅,是說他首先做《白山茶賦》推崇白山茶來著。“琅琊王公”則是代指名門貴族。依我的意見,他的這首長詩不如縮成以下二首絕句,倒覺得更有味,不知大家覺得如何:
我家舊圃有此花,不與紅紫爭麗華。
苧蘿美人含笑靨,玉真妃子披冰紗。
春風連朝動簾幕,又見瓊瑤堆灼灼。
花今與我為鄉人,但願年年對花酌。
|拙政園內山茶花|
茶花當然以雲南為最,相傳雲南的沐氏西園中,有一個樓前四麵種著山茶,達幾十株之多,高二丈,花朵盛開時燦若雲錦,竟達數萬朵。有人稱:“十丈錦屏開綠野,兩行紅粉擁朱樓。”
正所謂“塵世山茶非一種,品題高出數滇中”,雲南的茶花非別處可比,三五百年的大茶花樹隨處可見,大理甚至有一棵樹齡已上千年的茶樹,粗的幾個人也抱不過來,花開時繁不可數,人稱為“萬朵茶”。曆代詩家的題詩也數不勝數,這裏就不多說了。除了雲南,宋代成都的海雲寺也是山茶觀賞勝地,範成大有《十一月十日海雲賞山茶》一詩:
門巷歡呼十裏村,臘前風物已知春。兩年池上經行處,萬裏天邊未去人。
客鬢花身俱歲晚,妝光酒色且時新。海雲橋下溪如鏡,休把冠巾照路塵。
陸遊的《山茶》詩中也說過“三十年前宴海雲”,念念不忘當年海雲寺的茶花。
《天龍八部》中寫王夫人一直思念段正淳,在蘇州家園中種滿了茶花,並把自己所居的山莊命名為“曼陀山莊”。這雖屬於小說中的虛構,但現實中也有其影子。蘇州的拙政園內,有一座“十八曼陀羅花館”,相傳明末清初之際,古園中最負盛名的就是那幾株寶珠山茶。
曾為美人陳圓圓寫過長詩的吳梅村,也為山茶寫過一首長詩。他讚歎拙政園中的山茶是“巨麗鮮妍,紛披照矚”,並有《詠拙政園山茶花》一詩道:
拙政園內山茶花,一株兩株枝交加。豔如天孫織雲錦,赬如姹女燒丹砂。
吐如珊瑚綴火齊,映如螮蝀淩朝霞。百年前是空王宅,寶珠色相生光華。
歌台舞榭從何起,當日豪家擅閭裏。苦奪精藍為玩花,旋拋先業隨流水。
兒郎縱博賭名園,一擲輸人等糠秕。後人修築改池台,石梁路轉蒼苔履。
曲檻奇花拂畫樓,樓上朱顏嬌莫比。鬥盡風流富管弦,更誰瞥眼閑桃李。
齊女門邊戰鼓聲,入門便作將軍壘。荊棘從填馬矢高,斧斤勿剪鶯簧喜。
近年此地歸相公,相公勞苦承明宮。真宰陽和暗回斡,長安日日披熏風。
花留金穀遲難落,花到朱門分外紅。一去沈遼歸未得,百花深鎖月明中。
看園剩有灌花老,為道此花吳地少。宋代經今六百年,虯幹成圍更成抱。
嘉賓開宴醉春風,火齊堆光上穹昊。於今忽作無主花,滿地飄殘竟誰歸!
聞語還思出塞人,玉門關外無芳草。夢魂遙想故園花,未見名花顏色好。
對花不語淚沾衣,惆悵花間燕子飛。折取一枝還供佛,征人消息幾時歸?
此長詩雖不如《圓圓曲》知名,但也寫出了紅塵滄桑、流年暗換的感慨。這裏通過山茶花寫出了拙政園的曆史:拙政園為明禦史王獻臣退官後所建,因其子好賭,竟於一夜間將此園輸給徐氏。這就是詩中所說的“兒郎縱博賭名園,一擲輸人等糠秕”。徐氏後來也逐漸敗落,拙政園也屢屢易手,而到了明亡後不久,園子被沒入清廷官府,先後為駐防將軍府、兵備道行館。這就是詩中“齊女門邊戰鼓聲,入門便作將軍壘”所說的意思。
從此中可以看出吳梅村的拳拳愛國之心,像“於今忽作無主花,滿地飄殘竟誰歸”都是思念前明之意,所以我覺得這首長歌和《圓圓曲》,一詠名花,一詠美人,堪稱雙璧。
袁中郎的《瓶史》中曾讚山茶道:“山茶鮮妍,石氏之翾風,羊家之靜婉也,黃白山茶韻勝其姿,郭冠軍之春風也。”
可惜啊,我家地處北方,無緣植一株山茶於庭前,隻好先在詩句中品賞其風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