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四廂花影怒於潮(2 / 3)

那麼這紅色的海究竟是什麼呢?月光照耀下,看到的四周都是花的海洋,花影如潮,洶湧起伏。

這確實是一個奇異的夢境,它喻示著生命力量的宏偉與瑰麗,又以熱烈的湧動,表達衝破一切阻礙、自由奔放的渴望。

晚明思想家李贄就提出過“童心說”,認為“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焚書》卷三《童心說》)龔自珍特意說“六九童心”,強調它根源於自然造化,思想與李贄一脈相承;他們說的“童心”都是和“佛性”相近的概念。佛門居士豐之愷先生的一部漫畫集題名為《佛性·童心》,也是將兩者並列看待。隻不過曆來禪者以象征方法描繪人的佛性時,都是突出其空明虛靜的特征,如前麵曾經說到過的,澄澈的水潭是經典的象征。而龔自珍詩中的佛性童心,卻幻化為花影怒潮,澎湃洶湧,這一變化實在有深長的意味。

少年哀樂過於人,歌泣無端字字真。

既壯周旋雜癡黠,童心來複夢中身。

上麵是《己亥雜詩》的第一百七十首,寫作年代差不多在前一首的十年之後,又一次說童心。少年時代保持著童心的純真,悲哀是熱烈的,快樂也是熱烈的;歌也罷泣也罷,常常是無端而起,說不明來由,隻是不雜一點虛偽造作。少年的歌哭無端,用成人世界的眼光去打量真是無謂而可笑,人們也很少再去回顧它。但它卻是生命的真實,它表達了對人生對世界最美好的期待。

然而天真無瑕的童心卻容易被現實的世界侵蝕、損壞。“既壯”——成年以後,與世周旋,不能不有利害的計較,於是癡心妄念與種種狡黠,以一片雜色的晦暗蒙蔽了生命的純真。一般人總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是因為“成熟”,龔自珍卻說,當往事閃爍浮現於夢中,童心又回到生命中來,不由得猛然心驚:為了追逐世俗的名利、屈從社會的壓迫,人丟失了多少珍貴的東西!

拿這樣的詩和龔自珍的《病梅館記》一類文章相對照,我們可以體會到,那種對“童心”的珍惜和追懷,包含著伸張自然人性、消除社會壓抑的要求,它的精神方向,是從“解脫”到“自由”。

龔自珍的所謂“不檢細行”是有名的,他和許多不同身份的女性有過浪漫的交往,其中當然包括一些妓女。從古典詩歌的傳統來說,詩人會把這一類生活經驗寫成“豔情詩”。但在這種詩歌中,具體的人物和時空線索會隱沒在比喻和象征的語言背後,就像米釀成了酒一樣,那些真實生活隻是釀造詩情的材料。

龔自珍的情詩卻把至少是一部分真實經曆在詩歌和特意添加的注文中清晰地保存下來,讓讀者看到他的癡迷、狂亂、矛盾與掙紮,他對情欲的渴望和由“色”悟“空”的宗教追求①。這種詩歌以其對生命的坦誠態度影響到後來蘇曼殊乃至鬱達夫的文學寫作。

前麵已經提及的《己亥雜詩》是龔自珍具有代表性的組詩。

己亥為清道光十九年(1839年),此時龔自珍四十八歲,因厭惡仕途,辭官離京返杭,後因迎接眷屬,又往返一次。

這過程中他共寫了三百一十五首七絕,用“己亥雜詩”作總題。在這組詩中出現次數最多的一個人物,是他在袁浦(江蘇淮安)結識的妓女靈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