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有企業改革從1992年之前在保持國有企業的前提下改革,轉向1993年之後的非國有化,這背後的邏輯是什麼呢?
簡單地說,就是1992年之前放權讓利的改革表明,我們所有要解決的問題都沒有解決。要政企分開,其實政企沒有分開,要企業自負盈虧,企業仍然不可能自負盈虧。90年代早期有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山東諸城的改革。那裏有個市委書記,叫陳光,他把當地的一百幾十家國有企業都給賣了,或者甚至送給別人了—因為有些企業虧損,資不抵債,沒人要,他就送給別人。他得了一個稱號叫“陳賣光”。
國有企業最後走的這條道路,是國有企業的困難導致的。特別是亞洲金融危機之後,國家銀行再不敢給國有企業繼續提供所謂的“安定團結貸款”。在這種情況下,隻好用另外的方式來解決國有企業的問題,包括讓國有企業上市,包括出售國有企業。經過這樣15年的改革,國有企業改革的基本任務已經完成,剩下的就是技術性的問題。好比我們幾大銀行,現在國家持有70%以上的股份,未來如果需要,國家隨時可以減持這些銀行的股份,那就是一個技術性的問題。
談中國的兩大改革,我們不能忽略了另外一項重要的變化,這就是非國有企業的崛起。如果沒有非國有企業的崛起,價格改革不會那麼成功,國有企業改革也不會那麼成功。因為如果沒有非國有企業,就沒有人接手國有企業減員增效釋放出來的資產和勞動力。
非國有企業的發展更是非常曲折。在1988年之前,私有企業是非法的。1982年有一個很大的案子叫溫州“八大王”,包括什麼紐扣大王、項鏈大王等等,有7人被逮捕判刑,一人逃跑了。原因很簡單,他們雇人了,雇人就是私人企業,私人企業是不合法的。1988年之後私有企業合法化,中國經濟發展才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我個人把中國這30年私有企業發展和中國企業家的成長分為三個10年。1988年之前,可以說主要是農民轉變的企業家。那時候稍微有門路進入政府和國有企業工作的人,不會去做私人企業。第二個10年,就是1988~1997年這個階段,由於私有企業合法化,特別是1989年的政治風波之後有些人失去了在政府工作的前途,到了1992年鄧小平南方視察,幾個事件刺激很多原來在政府、國有部門工作的人離開做私人企業,可以叫第二代企業家。第三代是過去10年以海歸和工程師為主的企業家,好比百度的李彥宏、搜狐的張朝陽等等。這三代企業家,可以說推動了我們這30年的經濟成長。第一個10年,主要靠製造業和商業,那是農民企業家幹的事。第二個10年,地產和金融,那就是政府官員轉變的企業家做的事。第三個10年就是高科技產業,靠海歸企業家。沒有這三代企業家像接力賽那樣傳承的話,中國經濟不會如此成功。我們談改革的時候,不要忘記這一點。
我還有一個比喻。我們中國的改革可以說是在馬背上畫白道道,然後再逐步把假斑馬變成真斑馬的一個過程。好比一個村裏邊,以馬為主要生產工具,這些馬很懶,沒有效率。村長看到其他以斑馬為主的村很富有,所以想把馬換成斑馬。但是所有的村民都不同意。為啥呢?我們祖祖輩輩都跟馬在一塊兒,你幹嗎給我們換成斑馬。那村長做的事情是什麼呢?就是晚上等村民都睡覺之後,偷偷拿一桶漆,在馬背上畫了好多的白道道。第二天早晨,村民發現,我們的馬怎麼變成斑馬了,就去質問這個村長。村長說,我沒有換成斑馬,隻是覺得好玩,畫了些白道道,你們去仔細看一下,還是我們原來的馬。村民一看,對了,還是原來的馬,所以就不再跟他爭論了。而這個村長每天晚上幹同樣的事情。後來村民們對馬和斑馬的區別已經沒有概念了,村長就把這些畫成白道道的馬真的換成了斑馬。直到有一天,村民發現,他們的馬真的變成斑馬了,但是比原來的馬更能幹活,所以就不再跟村長鬧事了。在某種意義上,中國改革的主要領導人鄧小平就是這個幫著畫白道道的村長。
現在我們看,中國的一部分馬已經徹底換成斑馬了,但是仍然有一部分還是畫著白道道的馬,包括我剛才講的大的銀行、大的國有企業。不過,既然已經把道道畫好了,下一步的問題就是怎麼把這些畫了白道道的馬變成真正的斑馬。為了完成這個過程,我覺得未來30年的改革重點,就應該由經濟體製改革轉向政治製度的改革。
我預測,未來的30年,前15年主要是建立一個獨立的司法製度,對產權進行更好的保護。因為隻有在這個情況下,前30年改革的成就才能得到穩固。然後到後15年,就可能要改進完善我們的民主選舉製度。這樣的話,經過60年的改革,中國應該變成一個經濟上富強,又是一個民主化的發達國家。我記得曆史學家唐德綱先生講過一句話,一個大的曆史變革,大體需要200年的曆史。如果我們從鴉片戰爭1840年開始算起,到2040年剛好200年。可以說,從1978年開始的當代改革,是中國曆史性轉軌的最後60年。我希望,再過30年,我們回顧中國改革開放時候,可以很自豪地講,這60年是我們中國恢複到世界最強大國家地位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