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馬弗爾要在審訊室召開會議,上午8點。
雷諾茲7點45分到達。在他等待的時候,他緊張地琢磨那些可怕的巧合……
隔壁肯定出了什麼事……那個男孩看起來最多12歲……她總有一天會把它弄壞,然後誰會來賠錢嗎?肯定不是那個邋遢的兄弟!
邋遢的兄弟就是“金發姑娘”!
雷諾茲對自己就這樣錯過而感到惡心。錯過是“故意忽視”的委婉說法。因為一點點好奇心,一點點懷疑,一點點努力,就會發現真相,然後他就成了英雄。雖然是一個幸運的英雄,但仍然是英雄。
現在他不可能成為英雄。他現在所希望的隻是沒有人知道。馬弗爾和他的母親說過話,但似乎他們兩人並沒有一傳十十傳百,這幾乎是一次不可思議的死裏逃生。他甚者都懷疑這是不是太不可思議,以至於不可能是真的,所以一直感到害怕而煩躁不安。
他還希望自己沒有因為單獨抓捕到這名“金發姑娘”要犯而在記錄中顯得過於誇誇其談。
“我悄悄地撲向嫌犯……”
當時感覺真相就是如此,但現在一想到有人會讀到這一段,他就麵紅耳赤,事實上,他猜想在母親搬進新居後那一個月中,自己本來有機會在母親的花園圍欄上突然撲向嫌疑人。
雷諾茲歎了口氣,用手攏了攏頭發。
他現在很習慣這樣做,就像肌肉抽搐一樣。手指穿過頭發似乎更容易,好像它隻是薄了那麼一點兒。在夜晚,他甚至會從自己變成禿頭的夢中醒來,瘋狂地摸著腦袋,以求安心。
賴斯和帕羅特趕在8點之前進來了。賴斯在吃她昨天為傑克·布賴特買的三明治、奶酪和洋蔥,雷諾茲從這裏都能聞到味。
馬弗爾在8點過幾分時進來的,將“金發姑娘”的文件拍在富美家桌子上。
“對,昨天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災難。唯一的好處就是傑克·布賴特從拘留中逃脫了,留給我們因為技術原因不得不釋放他的尷尬……”他停頓了足夠長的時間,讓雷諾茲挺直腰板,然後繼續,“這讓我們有機會在下次抓捕中正確地做到這一點。”
雷諾茲的手機在桌子上振動,他瞥了一眼屏幕。
帕斯莫爾先生。
天啊,好像他需要被提醒他還搞砸了別的事情!
“想接就接吧,”馬弗爾聳了聳肩,“我們可以等。”
雷諾茲站起走進走廊——敏銳地意識到他們正靜靜地等著,聽著。他順著走廊走到接待處,坐在三張塑料椅子中的一張上,開始接電話。
帕斯莫爾先生的保險公司拒絕支付索賠,帕斯莫爾勃然大怒,要求雷諾茲介入。他要求重新調查現場。
他要求正義,該死的!還要換電視!
雷諾茲告訴他,他們已經抓住了“金發姑娘”,但那不是他幹的,但是帕斯莫爾出奇地憤怒,以至於他退縮了。於是,他把那個男人敷衍了過去,然後掛了電話,肘部撐在膝蓋上,盯著那雙閃閃發亮的鞋子。他沒有注意到門開了,兩個人帶著折疊式嬰兒車走進來。當他們中的一個人在前往接待處的路上停下來並站在他麵前說“嗨”時,雷諾茲才抬頭看到了傑克·布賴特。
“啊!”雷諾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跳起來,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臂,而傑克根本沒有試圖抽開。
“傑克·布賴特!”他大聲喊道,環顧四周尋找支援,但該在接待處的警官卻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傑克·布賴特,你因涉嫌入室盜竊而被逮捕!你有權保持沉默,但如果在審訊過程中拒不回答,可能會不利於你隨後的法庭辯護!”
他停下來,吸了一口氣,心髒怦怦跳動。布賴特禮貌地等待他說完。
“你說的任何話都可能用作呈堂證供。你了解這些權利嗎?”
“是的。”男孩說。
然後另一個人說話了。一個推著嬰兒車的人。雷諾茲這才看到他,是一個穿著工裝短褲的年輕人,腿上沒有腿毛,臉上也沒有眉毛。
他看著傑克說:“你確定你了解,夥計?無論他們試圖告訴你什麼,你都會進去。”
雷諾茲立刻怒不可遏:“你是誰?”
“這是我的朋友路易斯,”傑克說,“他對刀具無所不知。”
“了不起,”雷諾茲說,然後他看到蘋果酒鼻子的女警再次出現在桌子後麵,“給這個少年犯找個值班律師。十萬火急!”
然後他轉向傑克·布賴特,說道:“跟我來吧。”帶著他沿著走廊走到審訊室,步入新的春天。
去你的馬弗爾!他想。他兩次抓住了“金發姑娘”,而且一次比一次幹得更漂亮。
2
滑頭路易斯·布裏奇拿起裝著謀殺凶器的證據袋。
“能拿出來嗎?”
“不能。”馬弗爾說。
路易斯歎了口氣,身子俯得更低了,將塑料袋壓在刀上,以便更好檢查。
不知不覺中,他們都傾身向前。巴茲站在傑克的膝蓋上,胖乎乎的雙手張開,撐在富美家桌子上,像大家一樣專心地看著。
房間裏唯一的聲音是複印機的電流聲,小綠燈一閃一閃。
最後路易斯放下了袋子。
“這是一把VC刀。”
“那是什麼?”馬弗爾問道。
路易斯很快又把袋子拿起來,好像把它放下就是一個失誤。他說話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地慢慢翻轉著袋子,幾乎沒有抬頭。
“VC是全球最好的三四個製刀人之一。我的意思是,有他、傑伊·菲希爾和吉爾·希本,也許還要加上巴斯特·沃倫斯基,盡管他現在主要做藝術刀、黃金和珠寶這樣的東西。”
他掃了一眼,對上的全是茫然的目光。
“都沒聽說過。”馬弗爾說。
路易斯對著刀,熱情地開始解釋。
“他們是刀界的搖滾天王,都是手工製作各種定製刀具,不受時間、材料或金錢的限製。而VC則位居榜首,就像詹姆斯·邦德那樣——刀裏麵的‘隱形轟炸機’。”
一陣沉默,若有所思。然後雷諾茲清了清嗓子。
“你有什麼證書嗎?”
“我的證書?”
“是的。怎麼證明你是專家?“
“我知道證書是什麼,”路易斯冷靜地說,“我的證書是,我知道這個鬼東西,你不知道。”
又一陣沉默,讓人惱怒。巴茲睜大眼睛環顧房間,然後小聲說道:“爸爸說了髒話。”
馬弗爾笑了,路易斯說:“是的。不好意思,夥計。爸爸調皮了。”
確定自己站在一個道德優勢地位,巴茲說道:“要喝粥!”
“等一會兒,夥計。”
“那我們在哪裏找得到VC?”馬弗爾問。
路易斯對他的天真咧嘴一笑。“你找不到的,”他說,“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他和外界完全沒有聯係,永遠不參加會議,從不接受采訪,隻是待在家裏做刀。認真地做刀,隻給那些出得起錢而他又認可的人做。”
“他家在哪裏?在英國嗎?”
“誰知道?”路易斯聳聳肩。
“我們說的是多少錢?”雷諾茲問。
“嗯……我認識一個有把VC刀的家夥,用它償還了4000鎊的債務。”
“4000?”馬弗爾驚奇道。
巴茲模仿他驚訝的表情說著:“4000?”路易斯笑了起來。
“沒錯,巴茲。4000,而且這也不算什麼新鮮或者個別的。我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VC刀,隻見過照片,所以這太棒了。”他搖搖頭,看著袋子裏的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了它。
“我看看。”巴茲說。但是路易斯把袋子高舉在他頭上,時不時轉動,一會兒凝視,一會兒眯著眼睛找到最好的角度,隔著塑料袋摸著刀子,試圖握住手柄。
“刀刃是鈦。那就是為什麼它這麼輕的緣故,看到了嗎?而且不會腐蝕。手柄很可能是鮑魚殼的。”
“那是什麼?”馬弗爾問道。
“是一種珍珠貝,但強度大。珍珠貝並不貴,所以VC用鮑魚殼是用來增加強度而不是價值。這把刀經久耐用。”
“你懂得很多關於刀具的東西。”馬弗爾疑惑地說道。
路易斯聳了聳肩。“每個人都有自己熟悉的東西,”他說,“我熟悉 的是刀。”
他虔誠地把刀放在桌子上,聲音中漸漸透露出一股渴望的情緒。“你知道嗎?他們說擁有VC刀就像……”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仿佛有了魔法。”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用拇指摩挲著下巴,仿佛有哪根胡須敢大膽地留下了一點兒胡楂兒。
胡楂兒在這點上比他自己都知道得更清楚。
巴茲歎了口氣,搖了搖頭。“4000。”他又說了一遍,然後偷偷地去抓刀子,路易斯按住了他,笑著把他從傑克的膝蓋上抱過來摟在自己腿上。
馬弗爾坐回到他那把搖搖欲墜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評估路易斯說的:“你確定這一切嗎?”
“可以,”路易斯說,“拇指擋板上的鑽石是VC的商標。不是說別人不可能複製它。隔著塑料有點兒難以辨別,但質量證實了這一點。使用的材料是頂尖的,間隙看起來……真是瘋了。”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補充說:“但是我必須拿著才能確定……”
馬弗爾微笑著搖了搖頭:“不行。”
路易斯聳了聳肩,笑了笑,但他的眼睛不停地看向刀子。
“VC代表什麼?”馬弗爾突然問。
“縮寫,我猜。”
“他會在商業場所工作嗎,像工廠一樣?”
路易斯搖了搖頭,“不。這是小規模、大利潤的東西。我的意思是,巴斯特·沃倫斯基做一把刀用了五年!需要的工具體積龐大而且沉重,但不會占用太多空間。這家夥可能正在他的花園工棚裏工作。”
馬弗爾點點頭,重新調整,重新想象……拿起袋子時明顯比之前要小心謹慎得多:“所以這把刀不是隨便哪裏都能買到的?”
路易斯笑了起來,激動地搖了搖頭,“一對一,夥計。該死的一對一。”
“要喝粥!”巴茲抱怨了。
“好吧,小豬。給爸爸一個吻,我們回家吃早飯吧,好嗎?”
巴茲答應了,路易斯站起來,把他放回小車裏去。
“謝謝你來,路易斯。”傑克平靜地說。
路易斯轉過身對傑克笑了笑,仿佛整個房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就像他們在運河的長凳上一樣,翠鳥掠過,巴茲在喂鴨子。
“很抱歉以前的事,夥計。祝你好運!”他伸出手和傑克握了握,“你告訴你家老頭子,他可以隨時到木料場裏找個工作。所有這些都是光明正大納稅的,隻是工作時間長點兒,工資有點兒垃圾,但歡迎他來。”
傑克點點頭,在路易斯和巴茲離開時,低聲說了“謝謝”。
馬弗爾終於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
“有趣的家夥。你怎麼認識他的?”
傑克隻是聳了聳肩。
馬弗爾把玩著袋子。
“現在怎麼辦,長官?”帕羅特站在拖把旁邊的位置上問道。
馬弗爾靠在搖搖晃晃的椅子上:“我覺得現在是時候去見見亞當·懷爾了。”
3
馬弗爾總督察兩天內第二次敲了懷爾家的前門。在他和賴斯等待時,他準備對懷爾太太做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如果她提到自己上次見麵的行為,他就準備粗暴地壓製她,不給她機會談論她的“權利”。如果她這樣做了,他會毫不含糊地提醒她,她襲擊了一名在執行任務的警察,而采取指控姿態對她,而不是對他,可能更糟糕。不管是懷孕還是沒懷孕,法律都不允許歇斯底裏。
然而,當他看到門玻璃後走過來的人影時,手掌已經開始因出汗而發癢。
但不是凱瑟琳·懷爾,而是她的丈夫,胡子拉碴,眼神茫然。
“懷爾先生?”
“有什麼事嗎?”
馬弗爾亮出證件:“我是馬弗爾總督察,這是賴斯警員,我們可以進來嗎?”
“有什麼事?”
“艾琳·布賴特案。”
亞當·懷爾臉上露出的那種絕望的表情讓馬弗爾有一瞬間覺得這個男人會立馬逃跑,或者拔出槍。
“上帝啊!”他厲聲說道,“既然你們三年前從我這裏找不到什麼,現在又找我幹什麼?就在路邊停車小個便,我竟然就成了開膛手傑克[1]!”
“冷靜下來,懷爾先生。”馬弗爾說道,但這通常隻是忽悠人。馬弗爾總是時刻準備好爭吵,喜歡針對他認為可能有嫌疑的人。
或者隨便哪個人。
但在這個場合,亞當·懷爾確實冷靜了一些。他歎了口氣,打開門,然後轉過身去,馬弗爾和賴斯跟著他走進了那個精致的前廳。當他們進來後,亞當轉身麵對他們。“對不起,”他說,用手指梳了梳頭發,“隻是有個糟糕的一天。”
“很抱歉聽到這一點,先生,”賴斯同情地說道,“有什麼別的事嗎?”
他輕輕拍了一下手,歎了口氣:“汽車故障、工作問題、妻子麻煩,凡是你想得到的。”
難怪,馬弗爾猜到亞當·懷爾已經因為自己的秘密過去被他妻子罵得狗血淋頭。
很好。
“生活,呃?”賴斯歎了口氣說道,“就像一個過山車。”
“頗有同感。”亞當說,甚至給了她一點兒微笑,好像她的陳詞濫調實際上幫助他找到了一些看問題的角度。
馬弗爾突然很高興有一名女警官陪著來。
在這種互動中就能看到她們的價值。
她還為捕獲屋買了一個開瓶器。
“你妻子在哪裏,先生?”馬弗爾問。
“去看她媽媽了。”
“住在附近,是嗎?”
“維茲普爾。”
馬弗爾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我不知道是在哪裏。”
“在埃克斯穆爾。”賴斯說。馬弗爾點點頭,好像知道那是哪裏似的。
“我們昨天來這裏時沒見到你。”馬弗爾說。當他自己的行為可能受到質疑時,馬弗爾喜歡說“我們”,這樣更容易責怪另一個虛構的同事。
然後他直接切入話題:“我們來了解一下你的VC刀。”
他希望能看到不設防的反應,然後趁機深入。
沒有。
“和刀有什麼關係?”亞當說道。
“我能看看嗎?”
“當然。”他說,手伸進口袋。
“如果那把刀是在房子裏,它隻會是在他的口袋裏。”安傑拉·懷爾的話回響在馬弗爾腦海裏。
他伸出手:“可以嗎?”
亞當猶豫不決,就好像有人要求將他的第一個孩子交給一隻狐狸。
然後他還是給了他。
馬弗爾低頭看著刀。傑克·布賴特是對的。一模一樣。
但這把刀並沒有被塑料袋隔著,非常美麗……
鮑魚殼像一團洶湧的風暴雲,當被打磨成光滑溫暖的手柄,風暴也被捕捉和馴服了,剛好貼合他的手掌,就像施了魔法一樣。他大拇指剛觸到鑽石釘,刀刃似乎就自己彈出來了!仿佛知道他希望它打開似的,並且在他施加任何明顯的壓力之前就已聽命,毫不猶豫。沒有缺口。沒有摩擦。刀刃像有生命一樣彈出,隨時待命,準備滿足他的每一個願望。刀刃一邊是鋸齒狀,另一邊則不斷彎曲,彙聚到一個殘酷的尖點。
一模一樣。
它就是——神奇。
摸著它感覺是如此神奇,馬弗爾幾乎感到尷尬。他感覺是如此緊密!他想看看它能做些什麼。想切、想刺、想劃,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什麼上麵。
任何東西上麵!
他小心翼翼地用拇指碰碰刀刃,指頭立刻吻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線,讓他顫抖。
“長官!”賴斯叫道,打破了這個魔咒。
馬弗爾再次深深呼吸。
“你割到自己了,長官。”
馬弗爾點點頭。他把血淋淋的拇指從手柄上拿開,以免玷汙這把刀。他遺憾的食指下令刀必須關閉,刀刃順從並鞠躬進入其珍珠裝飾的刀鞘,沒有任何雜音。
他清了清嗓子,把刀還給了懷爾:“我明白為什麼它們這麼貴了。你從哪裏得到的?”
“我父親給的禮物。”
“我聽說它們值數千英鎊。那是個大禮物。”
“是的,”他點點頭,“但那是我的21歲生日禮物。”
“他在哪裏得到它的?”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是在一家商店買到的嗎?”
亞當對著刀皺了皺眉,在自己衣服下擺上擦幹淨了馬弗爾的觸痕,然後把它滑回口袋裏:“老實說,我不知道。”
“或者直接來自製造商?”
他聳了聳肩:“不知道。”
“但他知道,不是嗎?”
“不幸的是,他已經去世了。”
“哦,這很悲傷,”馬弗爾說道,聽起來一點兒也不悲傷,“他什麼時候去世的?”
“去年,”亞當說道,“癌症。”
“癌症。”馬弗爾說。
“是的。”
“還有更糟糕的離世方式。”他打趣道。
“我想是的。”亞當說。
“不用想,”馬弗爾說,“你在我們這份工作中看到的一些事情……”
他沒有說完,隻是盯著亞當·懷爾,直到賴斯看起來變得緊張。
然後他說:“好吧,謝謝你,懷爾先生。”
他們開車離開了房子。
“他在撒謊。”馬弗爾說。
“撒什麼謊?”
“我不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他在說謊,長官?”賴斯問。
“預感,”馬弗爾說,“告訴我,如果兩個辦凶殺案的警察出現在你家門口並要求看你的刀,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我想。”她說。
“我也是,”馬弗爾說,“但他沒有。找到的謀殺凶器從未向公眾公布,所以他應該不知道調查艾琳·布賴特死亡案子的人為什麼會對他的刀有任何興趣。”
賴斯點點頭:“除非他知道他的刀與謀殺案凶器是一樣的。”
“就是如此。”
賴斯歎了口氣。“但這不是謀殺案凶器,不是嗎?”她說。
馬弗爾點點頭,沮喪地咬著下巴:“將亞當·懷爾與犯罪聯係起來的唯一一樣東西恰好就是讓他無罪的那樣東西。”
他們默默地開完剩餘的路,回到警局。
4
有一個網站。
“VC刀:完美是關鍵。”
這個網站很醜陋,盡是文字,很多都用紅色和藍色大寫加粗,用感歎號斷句,用下畫線強調,還有內容奇怪、語氣憤怒的頭條,比如“十個不買VC刀的原因!”“不要問我你的VC刀什麼時候做好,因為我!不!!知道!!!”
“不買VC刀的原因包括炫耀!犯罪!拆信!”
“如果你自己沒有擁有VC刀的很好理由,”網頁上製刀人對潛在客戶咆哮道,“請勿購買VC刀!”而對於那些考慮詢問定製刀具進展情況的客戶,VC確實有一條非常特別的信息:
“每次我必須回複關於你的刀的狀態的詢問時,你就是在阻止我工作並冒延誤甚至損壞刀的風險——可能就是你的刀!”
馬弗爾本質上不是一個友善隨和的人,但即使是他,也覺得VC刀具頁麵的語氣有點兒……輕快。網站的目的似乎是阻止人們購買VC刀。
他低聲吹了聲口哨:“蠢貨。”
“的確,”雷諾茲說,“不要犯罪!他以為人們會用一把4000鎊的獵刀做什麼,削水果?”
偶爾會有一張刀的照片。而且,雖然該網站的製作人——馬弗爾強烈懷疑就是VC本人——並沒有花費任何費用進行建設,但是刀具的照片卻帶著一種幾乎是色情的癡迷。燈光完美定位、角度精心安排、配件精心展示,每把刀都放在適當的背景下——一把軍刀斜靠在一隻被誘捕的兔子旁邊的迷彩網上;一把戰術匕首插在一隻小心翼翼不要濺起泥巴的傘兵靴子上;一把黑色的碳纖維匕首躺在一張維多利亞時代的桌子上,燭光下,旁邊擺放著一個金質酒杯,而在陰影裏則是一個人類的頭骨。這些造型充滿力量,也彌散著暗示,神奇地賦予持有VC刀的主人一種奇幻魔力,隻要他們能夠跨過購買的障礙。
在最後也沒有關於價格的線索,顯然VC操作基礎是“如果你要問價,那你多半買不起”。
雷諾茲終於找到了唯一的聯係信息。在最後一頁的底部——字號很小,夾在“成立於1988年”和關於攝影版權的嚴厲通知(“它們是我的!!!”)之間——有一個手機號碼。
“這是一個英國號碼,”雷諾茲說,“至少我們知道他在這個國家。”
馬弗爾兩次撥打電話,兩次都直接進入語音信箱,沒有消息,隻有15秒鍾的靜音,然後就是一聲嗶嗶。
他沒有留言。
相反,他打電話給湯頓警局,讓他們對手機號碼進行反向目錄搜索。
然後他和賴斯、帕羅特站在一邊,看著雷諾茲漫無目的地在網站上下滾動鼠標,拚命地尋找照片、小字、語法裏麵可能隱含的線索,看能否揭示VC的身份或下落。
“等等,”馬弗爾突然問道,“VC是什麼時候建立的?”
“1988年,長官。”雷諾茲說道,再次確認了一番。
馬弗爾翻查著斯陶爾布裏奇為他複印的艾琳·布賴特案的文件。
“三年前,1988年,當亞當在謀殺現場被逮捕時,已經35歲了。”
他們都看著他。
他繼續說,隨著事情越來越明白,聲音也越來越堅定:“一小時前,亞當·懷爾告訴我們他父親在他21歲生日時送了把刀給他。”
他轉向賴斯,賴斯點點頭表示的確如此。
“他21歲時應該是1984年,根據這個網站,四年後VC刀才開始出售。”
“但這意味著什麼?”帕羅特問道。
“這意味著他父親沒有給他刀。”賴斯說。
雷諾茲問道:“給他刀的人很重要嗎?”
“重要的是他撒了謊,”馬弗爾說,“如果他沒有什麼可隱瞞的,為什麼要撒謊呢?我知道他在撒謊!”
賴斯咧開嘴笑了:“有時感覺就是事實!”
雷諾茲挑起眉毛:“長官,我認為這相當於無風不起浪的推斷。”
“太對了,”馬弗爾說,“當我感覺某人作案了,我通常是對的。”
雷諾茲閉了閉眼睛,意識到他現在沒有別的可以說服馬弗爾了。
“那男孩怎麼辦,長官?”他說,“我們要麼指控他,要麼讓他離開。他還沒見過律師!”
馬弗爾還沒說什麼,湯頓警方就回話了,他在黃色便利貼上寫下地址時哼了一聲。
然後他起身,椅子嘎吱作響。
“我們要去倫敦,雷諾茲,”他說,然後他指著走廊,“帶著那孩子。他和我們一起去。”
5
不是在倫敦,是在布羅姆利,但它離倫敦足夠近,讓馬弗爾開始也注意起措辭來。
在後排座位上,傑克·布賴特興致勃勃地環顧四周,建築物越來越高,汽車越來越新,人的膚色也越來越豐富。
他們沿著繁忙的街道緩慢前行時,烤肉串、柴油煙霧,以及人行道上的口香糖讓馬弗爾湧起一陣懷舊之情。離這兒不遠的地方,他在倫敦大都會的最後一個案子以失敗告終,失敗得如此悲慘,他知道自己在那兒的生涯已經結束了。
一個孩子失蹤、一個孩子死亡、一個孩子找到了。
三分之一是不夠的。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再見,也沒有人向他道別。
但如果事情還能像以前一樣,他明天就回去……
“您想怎麼做?”雷諾茲說。
他們在路上沒有討論細節。一路三個小時,也沉默了三個小時,隻偶爾被粗暴的指路和關於在哪裏撒尿的嘰嘰咕咕的決定打斷。
在蒙貝裏服務區,馬弗爾買了一桶便宜的肯德基,因為它是眾神的食物,但傑克說他不餓。
雷諾茲有一包鷹嘴豆泥,還有瓶裝水。這人多半討厭生活。
“您打算怎麼做?”雷諾茲再次問道。
馬弗爾很想告訴他,他們要踢開前門,用自己的刀將VC釘在地板上,直到他承認將謀殺凶器賣給了亞當·懷爾。
“朝前走,首先,”他說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什麼時候會走好運。”
他們開車離開市中心,進入住宅區,這裏植被更多,還有各種古老的房屋、公寓和20世紀60年代的醜陋盒子般的房子——這是“二戰”時轟炸倫敦留下的遺產。
VC的房子位於坎伯蘭路,是那些磚盒子之一,有一個雜草叢生的前花園。
雷諾茲把汽車轉過拐角,花了很長時間在一輛卡車後麵的一個小空間內把車停穩。
“你在這兒等。”馬弗爾說,傑克點點頭。
“您確定這是一個好主意,長官?”雷諾茲小心翼翼地說道。
馬弗爾知道傑克·布賴特不會去任何地方。他比誰都想要抓住殺他母親的凶手。如果他們沒有抓到,那麼他會擔心這個孩子會逃跑以避免受到“金發姑娘”案件的指控。但在此之前,馬弗爾很有信心傑克·布賴特會留下來。
在這一點上,他並不打算費心向雷諾茲解釋。他上過大學,讓他自己理解這個問題吧。
“我能聽收音機嗎?”傑克說。
“不,”雷諾茲說道,並且警惕地看著馬弗爾,“我不會把鑰匙留給他,長官!”
甚至馬弗爾都認為留下鑰匙這個誘惑太大,他們讓傑克坐在車裏,自己走過拐角轉向停車道。
“我對帶著這個男孩不放心,長官,”雷諾茲說,“他在沒有法定監護人的情況下受到審訊,沒有被指控就被關起來,現在他和我們在一起,我不知道為什麼……”
馬弗爾聳了聳肩:“他可能會有用。”
“怎麼有用?”雷諾茲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用途,雷諾茲。這完全取決於情況。如果事實證明他沒有用,我們沿著M5公路把他帶回去,指控他犯下‘金發姑娘’的案子,不會造成傷害的。”
“他還沒見過律師,長官。”
“嗯,我們也沒有正式審問他。”
“差不多24小時了!我們要麼指控他,要麼讓他離開。”
“冷靜下來,雷諾茲,”馬弗爾說,“別忘了是他來找我們。我們告訴他不要,他也堅持要說,想達成協議。而且,不同於你開玩笑一樣的逮捕,他現在是被合法羈押的。”
雷諾茲抿著嘴,不再說話,他們走到了房子前。
雜草叢生的草坪上立著一個鮮豔的守護精靈像,指著對準他們的攝像頭。馬弗爾瞥了一眼,看到屋簷下的黑色閉路電視。一塊“待租”牌子掛在雜亂的籬笆裏麵。
雷諾茲敲了敲門,他們都拿出了證件。通過模糊的玻璃門,一個人影靠近,馬弗爾繃直了背。
一名衣著老式、50多歲的小女人打開了門。她戴著厚厚的眼鏡,留著過時的灰色波波頭,一隻貓爬在她的套衫上,追著一團毛線。
“你好?”她警惕地問。
“你好,”馬弗爾說道,“我們是馬弗爾總督察和雷諾茲警長。”馬弗爾舉起證件給他看,她盯著看了一會兒。
“我們來是了解有關VC刀的一些情況。”
“哦,”女士說,“你們想找的是我兒子。他不在這裏。”
“你兒子名字叫什麼,女士?”雷諾茲問。
“克裏斯托弗。”
“姓氏?”
“克裏德,”她說,“克裏斯托弗·克裏德。”
馬弗爾皺眉:“我們以為VC是刀匠姓名的首字母。”
“我以為是維多利亞十字勳章[2],”她說,“就像獎牌一樣。等他回家的時候你可以問他。”
“很好,”馬弗爾說,“那會是什麼時候?”
“星期二,”她說,“他去了蘭薩羅特島。”
“媽的。”馬弗爾嘟囔了一句。今天是星期五。
雷諾茲鎮定地笑了笑:“我們可以打電話給他嗎?”
“打電話給克裏斯托弗?”克裏德夫人看起來很驚訝,“我不知道該怎麼打!”
“他不是有手機嗎?“
她看上去有點兒不確定,然後說:“好吧,他有一個,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會在度假時帶著。”
可能是他們打過的那個電話,馬弗爾想想,然後問道:“你知道他住哪家酒店嗎?”
“不,”她遺憾地說道,“他沒有說哪家酒店。但蘭薩羅特島很小,不是嗎?你幾乎無法在地圖上看到它!難道你不能打電話給島上,問他住在哪裏?”
老家夥,馬弗爾想著。該死的一點兒線索都沒有。
他搖搖頭,沮喪地呼出一口氣。
在這所房子裏,或者在背後的某個工棚裏,世界上最優秀的製刀人之一顯然將他的貨物賣給了富人,以及——更有可能——犯罪分子。他很想見到他,隻為了讓克裏斯托弗·克裏德和他腦海中的想象形象吻合起來。他會是一個方下巴的前海軍陸戰隊員,用傷痕累累的手指和正義的熱情來磨製鈦合金嗎?
這一切都會搞清楚的!他不想空手而歸。
“我們能進來一會嗎,克裏德太太?”
“當然,”她說,“我這裏通常沒什麼人來!想喝點茶嗎?”
“謝謝。”
克裏德太太把馬弗爾和雷諾茲帶到了前廳去喝茶。
房子裏的味道聞起來很有趣。金屬?酸性?馬弗爾不知道製刀的過程,但也許這是其中的一部分。
壁爐架上有一張褪色的男孩照片——克裏斯托弗?他猜,但完全看不出成年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除此之外,房間都是關於貓的。
中國貓、木貓、針織貓、毛氈貓、貓門擋、貓空氣清新劑、貓形花瓶、貓燈罩、貓窗簾、貓沙發、貓、貓、貓。
克裏德太太把茶杯放在托盤上,用瓷壺倒上水,再用一隻貓形蓋子蓋上,然後將貓形茶杯放在貓形杯墊上。
“你喜歡貓?”馬弗爾問。
“哦,我喜歡貓!”她喊道,瞪大眼睛凝視著他,既狂熱又奇怪地惹人生厭,“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