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了。”舒蘭惡聲惡氣:“餓死算了。”
“那就走吧。”周存道起身。
踏著泥忍著饑,走在要命的山路上隨時提防摔個大跟頭。到處是爛草枯葉,有些地方還殘留薄薄的冰雪。鞋已半濕,腳背涼涼的別提多難受。這破山,馬都不能騎,放眼望去全是樹木和青石。回家怎麼這麼難呢?她鄭重決定,將來一定對任天百依百順,安安心心相夫教子,再也不挪地方。
上了大路人煙稀少,夕陽展現美麗身姿,天邊殘陽如血,殘忍而美麗。舒蘭的小臉被映得通紅,暫時忘了一路的艱辛,猶自驚歎不已:“藍,紅,黃,紫。”指著天幕,唇邊笑容蕩漾開來:“你看,真美啊。”
周存道默默看了一眼,毫無懸念地道:“趕路吧。”
這個人除了製造沉悶就不會幹點別的?誰喜歡趕路,還不是想盡快結束苦役。他討厭她,從來都討厭,這一次心不甘情不願地護送,對她的厭惡加深一層才會這麼過分。哼,人與人就是無法相比,此人酷愛一本正經,其實文不成武不就,半點比不上任天,還好意思擺架子。
月兒彎彎,不一會兒升上夜空,殘陽的美麗被徐徐的晚風吹走了。舒蘭沒在夜裏趕路的經曆,走在空蕩蕩的官道上,寒氣囂張地鑽進鼻子,有股碎鹽的味道:“不會有狼吧?”
“不經常有。”周存道不敢像白天那樣一人當先,晚上終究不是安全的時段,隻好與她並肩而行。
“那就是有咯?”
“那又怎樣。”
“會吃人啊……”舒蘭花容失色,眸子在夜色下依然發亮。
周存道不得不承認她有時挺可愛的,不矯揉不做作,真的白癡到底。難怪任天喜歡她,他根本就是個孩子。孩子,怎會喜歡別人比自己強?故而金妍全無機會。男人不討厭能力超群的女人,卻隻喜歡不如自己的女人。周存道笑了,突然覺得男人很幼稚,然後自己也幼稚了一下:“狼吃人,我吃狼。”
她四處望望,明顯不信:“你……也會武功?”
“比任天厲害。”周存道麵色平靜,眼中閃著戲謔。
她一個百個不信。這家夥多瘦啊,又白又瘦,麵條也似,雖說長身玉立挺好看,可任天的肌肉多緊實,敲上去還有聲兒呢,人高馬大,雄姿英發……如此寒冷的夜晚,想到他身上便滾過陣陣暖意:“你們比試過不成?”
“他腿上有道疤。”
“老長的一道。”舒蘭記得自己問過,他說狗咬的:“怎麼啦?”
“不想跟他比試,非要;讓著他,發火;隻得同他一較高低,然後就那樣啦。”周存道抱著胳膊,笑嘻嘻的。
舒蘭頭一次看見他這副樣子,與平日的枯燥大相徑庭,這樣的笑容與人情味倒減去不少惡感,又想起任天曾經與官兵對抗,隨便一刀就是一條人命,難道周存道當真比他厲害?或許兩個都在吹牛,便將原委悉數告之:“哈哈,你倆到底誰說謊。”
“他真那麼說?回去當麵對質,居然損人利己,太不像話了。”
她經過嚴密觀察,科學分析,深入研究,終於得出結論,搖頭歎曰:“男人的話都不能信。”
步行還有一天時間,騎馬要半天,最方便的是渡河,攏共一個時辰。因為下山太過耽擱,停停走走,東方隱隱發白時望見水波粼粼的河流,周存道於是征求她的意見。
出嫁之前門都沒怎麼出過,望著冰冷的河水犯了難:“天還黑著,哪會有船?即使有船……我也不敢坐呀。”
被淩厲的北風吹得麻木的周存道訝然:“你從前沒坐過船?”
她搖頭:“聽說過。”
周存道告訴自己,不能暈,還得圓滿完成任務呢,一言不發,示意她跟緊。
船家的一葉扁舟泊在岸邊,河水滔滔,船身被單調地拍打著,依然隱沒在模糊的黑暗中。周存道跳上船,許久,出來一個幹瘦老頭,嘴裏隻管說:“太早了,不渡不渡……”眼前突然出現一塊銀子,定睛一看原來是元寶,於是改成:“官人請站穩,小姐這邊坐。”
她自從被任天收作壓寨夫人見識了不少離奇事件,故並不引以為異。老老實實坐下,感受船身的搖晃,又算見識了一樣:“晃得太厲害啦。”
“別站起來。”周存道立於船頭,不怒自威。
自己猥瑣地蹲著,再看人家瀟灑地站著,差別不是一般的大。好像船也晃得不厲害了,愛美不分場合,舒蘭鼓起勇氣,他行,我也行!
“再過幾天,河水就要結冰了。”周存道自言自語。
“啊啊啊——”腿剛伸直,十分悲哀地沒有經受住考驗。不知道河水涼不凉?似乎世上還有一種技能叫遊泳?看見的水麵的一瞬間,心頭滾過無數疑問。
“蹲好。”沒有河水,隻有周存道,這家夥抓著她的腕子,淡淡地吩咐。
還有一絲魂魄用來執行命令,兩腳發軟地繼續蹲下,臉上發燒。雖然丟臉已成習慣,其本身仍然不是好事。周存道又穩穩當當負手而立,像水上的飛鳥,貼水而過滴水不沾。這家夥也許真是個高手?
萬籟俱靜,櫓聲、水聲、風聲,單調而和諧地混雜著——天際已經透出一抹紅暈。
“就是那兒!”靠岸下船,舒蘭一眼認出遠處的府邸,像久已迷路的孩子對熟悉的事物雀躍不已。
那是座富麗得有些俗氣的宅子,門上懸著大紅燈籠,清冷的早晨使人心生暖意。應該是個熱火朝天發展壯大的家族。
“令尊令堂平日對你如何?”
“親生的孩子怎會不好。”舒蘭輕歎,良久道:“可也不算太好,你明白嗎?”
“水還沒潑出去,已經覺得不是自己的了,感情上總是不一樣。”
“有時候真羨慕大哥和小弟。”舒蘭微微苦笑:“他們不撒嬌不任性,依然把爹娘心中的位置占滿,我再怎麼折騰都像水麵上的浮萍。”
沉默一會兒,他道出心中疑惑:“如論如何也不能隨隨便便給了吳德,他是什麼貨色,牛糞堪用金箔裝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