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紅樓夢》的故事: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和月(2)(1 / 3)

但我們知道雖然小說現在是文學體裁分類中的一大類,但曹雪芹當時並沒有這麼鮮明的西方文學概念,當時雖也有“小說”的說法,但畢竟和現在的“小說”並不完全相同,曹雪芹就那麼清醒地意識到他是要進行一個長篇小說的創作嗎?也就是說,他真的如王蒙先生所說,這個“荒唐言”的意思是在徹底虛構一篇長篇小說嗎?我覺得肯定不是這樣,這也就是王蒙先生對“荒唐言”解讀的那個不對的地方。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的小說經曆了魏晉的誌人、誌怪小說,發展到了唐傳奇、宋元話本,然後才有明清長篇的演義與小說,甚至最早的源頭還可以追溯到《莊子》、《山海經》與《淮南子》等書中的神話傳說。就像它在唐代被叫做“傳奇”這個名字一樣,中國古代的小說不論是寫實的,還是浪漫主義的作品,都具有典型的“傳奇”性特點。所以古人評論小說創作大多視其為“荒誕不經之言”,班固就說小說是“街談巷語、道聽塗(同“途”)說者之所造”,這也就是“荒唐言”的本意。所以我們前麵提到這部《紅樓夢》的時候總不忘提它另外一個名字——《石頭記》,從這個名字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一部石頭幻化成人的人生故事,也就是典型的“荒誕不經之言”了,曹雪芹最早采用的就是《石頭記》這個名字,這就可以看出來他是用了一種中國傳統的帶有“傳奇”色彩的方式來構建這部小說的,所以他知道這在傳統文人的評判標準裏屬於典型的“荒唐言”,也就是說他釀造的那瓶“新酒”是用“荒唐言”的小說這個“舊瓶”來裝的。

但“舊瓶”是“舊瓶”,可瓶中裝的卻是“新酒”,也就是與以前那些“荒唐言”小說絕不相同的東西,至少曹雪芹和脂硯齋都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最後才說“誰解其中味”,那麼這個“味”毫無疑問就是那瓶中真正的“新酒”的味道了,那麼這個“新酒”又到底新在哪裏呢?

要搞清這個“新酒”的滋味,並不是完全要靠個人的感覺,曹雪芹就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那就是“那把辛酸淚”了。

你看,這個“辛酸淚”不是“一滴”,也不是“一道”,而是“一把”,從數量詞的角度看,為什麼會是“一把”呢?《石頭記》不過是寫的由石頭變成人的賈寶玉的人生經曆,就算是加上那個與賈寶玉呼應的甄寶玉,他也是由石頭變來的,那也隻有兩道辛酸淚啊,怎麼會說是“一把”呢?

其實這個問題反倒很好解答,這一點學術界早就統一了認識,就是在曹雪芹看來,他書中所寫的那些女孩子,並不都是配角,她們和賈寶玉一樣,都是這部書的主人公,作者並不是隻要記述這個賈寶玉的一生,而其他人物也並不是隻為了表現賈寶玉人生悲劇而出現的。事實上,反倒是這些女孩子們的悲劇人生才是作者要創作這部《紅樓夢》的初衷。所以她們的悲劇命運和賈寶玉的悲劇命運一起,就成了讓作者“泣血成書”的那“一把”辛酸淚了。

理解了這一點,那個“癡”也就容易理解了。按照傳統的小說創作方式,作者既然把這部書命名為《石頭記》,作者的情緒與重心就應該是放在由石頭變來的賈寶玉那個男人身上的,而實際表現卻是作者對其中每一個女孩子的命運都充滿了全身心的關注,賈寶玉在某種角度上說反倒成了一個“線索”,這就讓人,尤其是讓傳統士大夫們難免會目之以“癡”了。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男權社會,有史以來的創作主體也基本是男性,男性創作的關注點不外乎兩個方麵:要麼是經濟文章功名事業,要麼就是以男性生活為中心的生存史與命運史。現在這種“一個男人在女人堆裏廝混”的方式在中國古代文學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要有,過去也隻能在黃色小說裏出現,所以《紅樓夢》流行之後,竟然又有了一個名字,叫《風月寶鑒》,甚至也真的出現了很多續寫或改編《紅樓夢》的黃色小說,也就是說果然如曹雪芹所料,世人果真誤讀、誤解了他這部《石頭記》。既然誤讀、誤解了,那個“都雲作者癡”的“癡”也就是一種對小說內容,以至對作者的創作精神的一種徹底的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