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一回在寫到這首詩的時候說,作者曹雪芹把那部《石頭記》“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題曰《金陵十二釵》。”然後在這個新標題後寫了這首絕句,也就是說就像是現代小說的題記一樣,這要算是一首標題詩了。
據甲戌本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我們可以看到對於這首標題詩,脂硯齋有一段眉批說:“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餘常哭芹,淚亦待盡。每思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餘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午八月淚筆。”
我以為這段話至少可以透露出這樣幾個信息:
一是這首標題詩肯定是曹雪芹寫的,脂硯齋說“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也就是說是那個“哭成此書”的人發出了這個“辛酸之淚”的感慨,所以也就是作者曹雪芹親自寫的這四句詩。
第二,這首詩隱含著對全篇主旨的理解。至少脂硯齋是這樣理解的。她先說“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這個“能解者”就是了解作者以及作者創作這本《紅樓夢》或者說《石頭記》的初衷的人,否則那就不能算是“能解”了。這樣來看,不管當時、後世有沒有“能解”的人,或者有多少“能解”的人,但脂硯齋卻首先是一個“能解”的人,所以她說“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就是說造物主能再造出曹雪芹與脂硯齋這樣的人才是人間的幸事,才是這本《紅樓夢》的幸事。
這樣的話,也就引出了第三點信息,那就是脂硯齋也認為人世間對《紅樓夢》的理解要達到“能解”的地步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就是說能真正對《紅樓夢》產生本質性把握的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我們說在脂硯齋和曹雪芹眼裏,他們倆才是彼此人生真正的知己,所以脂硯齋的這番理解毫無疑問也一定是曹雪芹的理解,所以曹雪芹這四句標題詩的內涵也應該是像脂硯齋說的那樣,充滿著紅塵中不為人所理解的孤獨者的感歎。那麼這四句詩既然有關《紅樓夢》的主旨,又是引導人們不去誤解《紅樓夢》這部小說的關鍵,那麼對於這四句詩的解讀就顯得相當關鍵了。
著名作家王蒙先生在《百家講壇》的節目中曾經對這四句詩談過他個人的理解。他重點對“荒唐言”“辛酸淚”“癡”與“味”這些字詞做了解讀。我覺得抓住這些字詞進行解讀毫無疑問是抓住了曹雪芹這首詩的關鍵。但抓住了對象並不代表就一定能夠準確地解讀。
王蒙先生對這四個字詞的主要觀點是:
“荒唐言”一是指采取了“小說”這種創作形式,因為早在先秦莊子就說過“飾小說以幹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意思就是小說是瑣屑之言,所以小說的形式也就是荒唐之言。“荒唐言”的第二個寓意是情節上的非現實感,以及通過這種情節表現所達到的人生的荒唐感。
至於“辛酸淚”,王蒙先生說“除了描寫家道的衰落,人倫和人情的惡化,《紅樓夢裏》還表達了一種價值的失落,所以它是‘一把辛酸淚’。”
對於“癡”,王蒙先生說,“癡的意思就是執著。一個是藝術的執著,一個是愛情的執著,情的執著。‘都雲作者癡’,既表達了曹雪芹對藝術的執著,也表達了作者對愛情的執著。”
最後這個“味”,王蒙先生說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境界,就像是一個謎,卻又不止是一個謎底。所以它隻能給人留下“意味深長”的無窮“回味”。
王蒙是前輩大師,我當年求學的時候很喜歡讀他的小說。但從王蒙先生對這四句詩的解讀來看,我想恐怕未必能算是脂硯齋所說的“能解者”。也就是說這樣解讀恐怕未必“能解”曹雪芹的願意。我以為,如果連王蒙這樣著名的作家與學者也不能準確地解讀的話,曹雪芹的那句“誰解其中味”的感歎才尤其顯得感慨深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