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嬰寧的故事: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2)(2 / 2)

蒲鬆齡沒寫嬰寧這時是怎樣的笑,但我想一定是冷笑這一類笑,至少不是見到王子服時“笑容可掬”的那種笑。因為她笑的同時就決定要報複這個登徒子了。

大概這個登徒子是中了嬰寧的幻術,以為嬰寧的意思是約了他晚上在這兒見麵。於是黃昏的時候跑來赴約,發現嬰寧果然在這兒,就想行苟且之事,結果被樹洞裏的毒蠍子蟄中了下體,最後毒發死了。開始他爹來了問他怎麼回事,他不肯說;後來她老婆來了,她才說了是怎麼回事兒。你看他本來就是個有老婆的人,還勾引隔壁的少婦,這不是登徒子是什麼?嬰寧對他的挑釁報以“不避而笑”,並狠狠地懲治了這個色狼,所以我說,這個“不避而笑”的笑一定是一種冷笑。

你看,嬰寧的笑既是給人以快樂,給人以溫暖,甚至是給人以“解困”的手段,它也是維護自己尊嚴、對登徒子之流懲惡揚善的手段。這說明了她的笑裏具有一種屬於人性的“愛之深、恨之切”的內涵,我想,這就蒲鬆齡要著力描寫嬰寧善笑的第三個原因。

從自然清純,到聰明可愛,到富於人性,因為笑聲,嬰寧成了蒲鬆齡筆下一位最奇特的女子。

事實上我認為整部《聊齋誌異》就是專寫奇女子的,所謂狐妖鬼魅,不過是在形式上強化一下這些奇女子的奇而已,她們真正的“奇”則在於她們身上的那種精神與個性,在嬰寧,這一切都集中在她的笑裏。

所以當西鄰登徒子事件引發了命案之後,王子服的母親不問青紅皂白對嬰寧的笑大加指責之後,嬰寧突然之間再也不笑了。就算是有人逗她,她也再也沒有笑容。我覺得這個處理實在是太深刻了,也就是說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再清純自然的美都終究會被扼殺的。

嬰寧不僅不笑了,而且還有了眼淚。有一天她對王子服哭訴,說她原來的養母、王子服所謂的姨媽隻是個鬼母而已。而她卻真是王子服姨父的女兒,是王子服的姨夫和一個狐精所生,我們不知道那一段人狐戀是如何的淒婉,但嬰寧的父母自有了戀情就不為人世所容,在他們死後,是鬼母很辛苦地將她養大。如今她吐露實情一是不想再瞞愛自己的丈夫,二是想把父母合葬,王子服聽了深為感動,也就幫著嬰寧完成了這個心願。

我們怎麼來看這時嬰寧出現的眼淚呢?尤其是在她從笑到不笑之後。

我覺得這眼淚說的是嬰寧內心豐富的情感世界,而當初的笑同樣也可以見出她純潔的心靈世界來。隻有中間的那段不笑,大概就象征著殘酷的現實世界。

在現實麵前,人總是笑不出來的。連天性愛笑的嬰寧都無法與這種殘酷的現實抗拒,我覺得這既是現實的悲哀,也是整部《聊齋誌異》中最深刻的地方。

幸好,蒲鬆齡還留給了我們一點希望,在嬰寧不笑之後,她生下一個男孩兒。這個男孩兒“在懷抱中,不畏生人,見人輒笑,亦大有母風”,也就是繼承了嬰寧愛笑的特點。看來遺傳基因還是很重要的。

說起來,這個愛笑的嬰兒還不隻是一種希望的象征,他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呼應”的作用。他呼應什麼呢?其實嬰寧的故事裏還有一個重大的疑點,那就是嬰寧的名字。其實嬰寧她並不姓嬰。古人是有不少叫嬰的,比如齊國的名相晏子晏平仲,他的本名就叫晏嬰;再比如劉幫手下有員大將,名叫夏侯嬰。可這都是名,不是姓,百家姓裏就沒有嬰這個姓,所以嬰寧她不可能姓嬰。

那麼,既然沒有嬰這個姓,我們為什麼又叫她嬰寧呢?其實答案就在鬼母說嬰寧的那句話,說她“癡如嬰兒”,說這個名字叫寧的姑娘快樂單純得就像嬰兒一樣,這樣大家才把她叫做嬰寧的。

要知道,在中國文化裏,尤其是道家,是非常推崇嬰兒狀態的,老子就說那是人生最自然、最健康的階段,所以他希望人們返樸歸真的一個口號,就是讓人們回到嬰兒時的精神狀態。可惜塵世浮華讓所有的人在成長過程都永遠丟失了童真,唯有嬰寧是一個特例,所以她叫做:

嬰寧!

說到嬰寧的笑,我想,男人們大概都希望娶這樣一個妻子,因為男人寧肯生活在女人的笑聲裏,也不願生活在女人的嘮叨聲裏。但如果娶的是一位樊江城那樣的妻子,我估計多數男人還是會覺得,生活在女人的嘮叨聲裏也就算是一種幸福了。

請看下回:江城的故事——“我的野蠻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