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會不會笑神經雖然沒有問題,但是腦神經卻有問題呢?嬰寧的養母向王子服介紹嬰寧的時候就說嬰寧“年雖已十六,呆癡如嬰兒”,蒲鬆齡在小說最後發表議論時也說“觀其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者”,那麼嬰寧這種不停的笑,是不是因為智力受損之類的原因造成的呢?
為了解答這個問題,蒲鬆齡用了兩個非常傳神的細節。
一是在王子服住下後,第二天來到花園正好碰到在樹上蕩秋千的嬰寧。嬰寧笑聲中與王子服自然有一番問候。說了幾句話之後,王子服從袖中掏出那枝梅花給嬰寧看。這時候兩人有一番對答:
嬰寧說:“已經枯了,還留著它幹嘛?”
王子服說:“這是你上次拋在我身邊的,所以我才留著呀。”
嬰寧說:“為什麼我扔的你就要留著呢?”
王子服說:“這小小枯枝對我來說,充滿著愛意!”
嬰寧聽了大笑,說:“這有何難,我馬上叫小榮來砍一大捆給你帶走好了!”
王子服說:“表妹這樣說不是太癡了嗎?”
嬰寧問:“怎麼癡了?”
王子服說:“我不是愛花,我是愛人啊,你能把拈花的人也紮一捆讓我帶走嗎?”
嬰寧聽了又笑,說:“那不是愛花草一般的愛嗎?”
王子服說:“我說的愛不是花草般的瓜葛之愛,而是夫妻之愛。”
嬰寧問:“有區別嗎?”
王說:“當然有,夫妻之愛乃‘夜共枕席耳’。”
這時候嬰寧的表現是——
“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慣與生人睡。’”
讀到這一句,簡直讓人拍案絕倒!請注意,這是嬰寧出場以來,唯一不笑的地方。前麵的交談,嬰寧都是在“倚樹而笑”的情況下進行的,到了這個地方,她“俯思良久”,也就是低著頭認真想了一下,然後對著向自己求愛的表哥認真地回答了一句“我不習慣與陌生人一起睡”。
我們聽了這個回答,大概所有人都想笑,就連當時王子服的表現也是苦笑。但是為什麼最愛笑的嬰寧這時候卻不笑了呢?這說明她這句話倒還真的不是句玩笑話。應該說,話她是脫口而出的,但對於和表哥之間的愛,她卻不是可以在笑聲隨便做個決定的。這之後,她決定跟王子服一起回家,我想那決定或許就是在說這句“不慣與生人睡”的時候做的決定。這也說明嬰寧並不是一個沒思想的女孩兒。
在隨後的午飯時間,還有一個細節體現了嬰寧甚至有些狡黠的地方。當養母問你們剛才在花園裏聊什麼的時候,嬰寧故意來了句“大哥欲與我共寢”,意思就是表哥想跟我睡覺,這弄得王子服“大窘”。實際上因為養母耳背,嬰寧把這話說得母親剛好聽不到,而王子服卻聽得清清楚楚。這種小技巧,不正見出戀愛中的女孩子的可愛之處嗎?
這兩處貌似“癡”卻實狡黠,貌似隨意卻實際上很認真的表現也說明嬰寧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兒。這也是蒲鬆齡要寫嬰寧善笑的第二個原因,就是要用她的笑來表現她表麵的“癡”,實際上卻來反襯她的聰明可愛。
嬰寧後來跟王子服回了家,雖然王子服的母親有很多懷疑,但因為兒子喜歡,也就讓他們結了婚。
結婚的典禮上,大概因為要穿婚紗、禮服等特殊的服裝,嬰寧看著笑到“笑極不能俯仰”,弄得婚紗禮服愣是穿不上,最後隻好作罷。也就是沒穿禮服就結婚了。
成了人家媳婦,這愛笑的習慣還是改不了。嬰寧的女紅、家務什麼的都做得特別好,“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處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鄰女少婦,爭承迎之。”也就是說,她雖然笑得驚世駭俗、與眾不同,但她的笑卻不讓人感到厭惡,大家都很喜歡聽她的笑聲。不隻是家裏人,甚至連周圍鄰居家的婦女們也很喜歡她,爭著跟她交好朋友。
另外,家裏的下人要犯個什麼錯什麼的,甚至王子服怕母親責怪的一些事,都會求嬰寧來出麵,因為她出現的地方總有笑聲,所以每次王子服母親生氣的時候,“女至,一笑即解。”也就是嬰寧一出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任何問題都解決了。你看,嬰寧的笑不隻是一種性格的表現,它還具有著現代公共關係學的溝通與交流的內涵。所以對於嬰寧來說,笑不隻是快樂,也是解決問題的手段。這在一次危機事件中表現得更為清楚。
因為嬰寧特別喜歡養花,所以家裏院中到處都是她養的奇花異卉。後花園的牆邊上有一排花架,嬰寧總愛站在上邊看花。有一次,鄰家的一個男人看到嬰寧,色心大動,就挑逗嬰寧。這裏寫嬰寧的反映隻有兩句話,也是兩下笑。一是“女不避而笑”,二是“女指牆底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