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嬰寧的故事: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1)(1 / 2)

要說中國最能哭的女人,那非孟薑女莫屬。

一般來說,女人的眼淚隻能軟化男人,但孟薑女的眼淚卻可以軟化長城,讓八百裏長城在她的哭聲裏轟然倒塌,我以為這已經把人類的“哭”這種行為發揮到了極致,以後再也不可能超越了。

要說中國最能笑的女人,則非《聊齋誌異》裏的嬰寧莫屬。

按道理女人的笑與哭一樣,都具有軟化男人的功效,但要達到這個效果,像迷惑了唐伯虎的秋香,也隻要一笑就行了,“一笑傾人城”嘛。誇大點,不過三笑。就算是三笑的秋香,比起這位嬰寧來也是小巫見大巫了。我統計了一下,在《嬰寧》這篇不到4200字的短小故事裏,這個女孩子總共笑過23次,而且笑容也多種多樣,可謂是令人目不暇接、耳不暇聽。

雖然微笑與眼淚都可以算得上是女人的武器,但我們知道這種武器也不可以多用,尤其不可濫用。要是整天都堆著笑,時刻都笑容滿麵,擱男人那會讓人覺得他是笑裏藏刀,至少也是娘娘腔。要擱著女人,那至少也會讓人覺得虛偽,覺得不自然。況且,老笑著,臉也累啊!

既然如此,那麼蒲鬆齡為什麼要把這位嬰寧姑娘寫得這麼多笑,又這麼擅笑呢?

我們還是先來看看,她到底是怎麼笑的。

一開始的時候,嬰寧的笑也不多,隻有兩聲,但笑的樣子已經很突出了。

話說元宵節那天,平常被母親管得很嚴以至於很少出門的書生王子服,跟他一位姓吳的表哥一起去郊遊。路上表哥因家裏突然有事先走了,剩下十七歲的王子服一個人在街上閑逛。因為是元宵節,路上的美女也很多,像王子服這樣的漫無目的逛街的小夥子,大概就是專門給路上美女提供回頭率的點數的。

看著,看著,王子服的眼睛突然動不了,別以為他是擰了脖子,他其實是被人“點了穴”,當然那人是用笑容點了他的穴。他看見一個女孩子,“拈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

當然,所謂“笑容可掬”也隻是泛泛的說法,這種笑但凡是女孩子都會,還不能算是有特色。有特色的是這個女孩子在笑容中對王子服凝視目光的反映。在王子服盯著她看的時候,她邊從王子服身邊走過,一邊嗤嗤地笑著對身邊的丫環說:“個兒郎目灼灼似賊!”也就說“你看那雙炯炯有神的賊眼啊!”

聽這話,我們會以為她在罵王子服,但說這話的時候她還有個細節性的動作,她邊說,邊走過,邊“遺花地上,笑語自去”。也就是把手中的梅花拋在了地上,又咯咯地笑著離去了。這樣的話和這樣的動作再配著那個“笑容可掬”可就有意思了。

我就想,“你看那雙炯炯有神的賊眼”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呢?

從語氣上看,當然是說給身邊的那個叫小榮的丫環聽的。但因為是從王子服身邊走過,王子服也有可能聽得到,但王子服當時的表現是“拾花悵然,神魂喪失”,也就是說即使他聽到了耳朵裏,也沒聽到心裏去,因為他那會兒全身心都在這個姑娘的身影與笑容裏了。所以我認為嬰寧這話既不是說給小榮聽的,也不是說給王子服聽的,從這話的功用上看,倒主要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為什麼這麼說呢?

你看,一個大姑娘,帶個小丫環,出來郊遊。手裏折著一枝梅花,滿臉帶著笑容,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子的形象呢?要注意,嬰寧並不是看到王子服才笑的,也不是看到王子服呆呆的傻樣才笑的,她是一路“笑容可掬”地走過來的,也就是說在王子服見到她之前她就是這樣一幅“春天”的模樣。在古時,元宵就是初春了。在初春的季節裏,在郊外的小路上,這樣一個富有“春天”氣息的女孩子走過你的身旁,你會有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我想,用健康的眼光看,答案就兩個字:自然!

這就是蒲鬆齡要著意要寫嬰寧的笑的第一個重要原因,因為在那個時代裏隻有最自然、最清純的女孩子,才有最毫無顧忌的笑容。

自然並不代表著無動於衷。

因為自然,所以嬰寧對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雖笑罵之為“賊眼”,但這“賊眼”所帶來的凝視的目光卻是讓她感到快樂、而不是厭惡的。這就是一個健康女孩子的自然的心理:渴望被關注,卻又有幾分羞澀,幾分不好意思。換作是李清照筆下的小家碧玉,就會是“和羞走,卻把青梅嗅”;換作是薛寶釵那樣的大家閨秀,就會是“麵兒上不做聲色,心底兒卻撲通通跳個不停”。隻有嬰寧這樣青春、爽朗、又帶著兩分野性的女孩子,才會既笑又罵,且留下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