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人徹底失算了,這些在平原上生龍活虎的北方平地佬進了山後變本加厲,沒有棧道,他們馬上就派出部將崔彥進開始搶修,而且在搶修的過程中,主帥王全斌已經親率兩萬多人的主力大軍,在嘉川東南的羅川小道上披荊斬棘覓路前行。幾天之後,王全斌就突破了羅川防線,出現在了嘉陵江渡口的深渡一線。
這時,更加驚人的事情發生了,本是轉移蜀軍注意力的崔彥進一部,不僅已經修好了棧道,而且還迅速攻克了天險小漫天寨,趕到了深渡和主帥會合。
王昭遠帶著剛上戰場的生力軍撲向了連日勞累、天天上演徒手攀登的宋朝軍隊,結果卻是三戰三敗,不僅丟了江邊的灘頭陣地,還被王全斌反攻倒算,奪下了嘉陵江後麵的大漫天寨。之後王昭遠就再也刹不住車了,他居然連返回利州重整陣腳都做不到,而是被王全斌直接趕上了劍閣。
這一天,是公元964年十二月三十日,戰爭正式開始近一個月了。王全斌失敗了,他沒能打破後唐戰將郭崇韜三十天平蜀的滅國紀錄。
劍門關前,王全斌下令全軍休整,必須讓士兵們喘一口氣了。東路的劉光義、曹彬出鄂西,勢如破竹,連破三會(今重慶巫山東北)、巫山(今重慶巫山東)等蜀軍營寨,擊破後蜀水、步軍共一萬餘人,繳獲戰船二百餘艘,逼近了夔州。然後他們就止住了全軍,從懷裏往外摸東西。
是一張地圖,趙匡胤親手交給他們,要他們一定在臨近夔州的時候再打開。並且嚴令,上麵怎麼寫,他們就怎麼做,絕對不許自作主張!
這或許是宋朝開國之後,第一次君主在後方實行“圖陣形,規廟勝,盡授紀律,遙製便宜,主帥遵行”的祖宗家法。劉光義不光幸運地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還非常幸福,沒有親身實踐這套規矩最後也最要命的一項,即“貴臣督視”。
他身邊的監軍是此前名不見經傳的曹彬,此人不管才能怎樣,至少是個名副其實的謙謙君子,不會怎麼太折磨他。
趙匡胤並沒有做錯,他是軍事天才,後來的趙光義,以及再後來的那些長在皇宮內院,讓各級母後皇娘愛不釋手,讓儒家道學們誇成人類典範的官家有沒有資格這麼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回到眼前,在劉光義麵臨的是一條水陸兩棲立體防禦的馬其諾防線。首先在江麵上蜀軍不惜工本,架了條浮橋封鎖了整條長江,而且為了結實,還在浮橋上加了三重木柵欄。這還不算,最可怕的是在沿江兩岸,後蜀居然“夾江列炮”——不管打出來的是石頭還是炸藥,都是非常不人道吧?!
更加不人道的是趙匡胤。他讓後蜀人千辛萬苦弄出來的防禦工事像千年以後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法國的馬其諾防線一樣,連一炮都沒打出去就徹底完蛋了——根據分析,該防線的最強點在水路,不論是浮橋還是大炮,一切都是為了防止宋朝的戰船。
這沒有錯,宋朝人真的是坐船過來的。
但是趙匡胤讓自己的大兵們在離浮橋三十裏外就全部棄船上岸,有馬的上馬,沒馬的邁腿,三十裏的江邊小道一口氣就衝了過去……不知道後蜀的大炮是什麼口徑,是高射型的,還是平轟型的,反正什麼都來不及了。
殺完人,再毀了橋,重新上船,後蜀的川東重鎮夔州已經近在眼前。
守夔州的是後蜀寧江節度使高彥儔,孟昶給他配備的監軍名叫武守謙。後來證明,這兩個人是在這場戰爭中,後蜀方麵唯一可以被載入史冊的正麵形象。劉光義不敢怠慢,他派出的是征蜀東路軍的王牌——禁軍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張廷翰。
宋軍三衙主帥之一的張廷翰親自出戰,野戰擊敗武守謙,接著猛攻夔州。後麵發生的事,就要看這個世界對英雄的定義了。
一定是勝利的一方才配稱為英雄嗎?
曆史記載,當日“廷翰等乘勝登其城,拔之。彥儔力戰不勝,身被十餘槍,左右皆散去”。孤城無援,部眾潰散,高彥儔為自己的陛下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彥儔奔歸府第,整衣冠,望西北再拜,登樓,縱火自焚。”
英雄,一定要是勝利者嗎?
幾十天之後,有個女人很鄙夷地撇著嘴,充滿不屑地說——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男兒在邊關,死戰盡勳戎,貴婦深宮樂,憑甚論英雄!
雄關如鐵,綿延百裏——“蜀道劍門無寸土”。劍門關的山脈是從秦嶺而來,完全由巨大的礫岩組成,尤其在劍門關正麵一帶,岩石如鏡,寸草不生。這是天險裏的天險,已經是後蜀的最後一道屏障,也是上蒼給曆代蜀人的最後一線生機。
曆史可以做證,在此之前,劍門關從未在正麵失守。但不幸的是,偉大的紀錄,都是留給“偉大”的人去打破的。
王全斌派出了頭號亡命之徒先鋒官史延德,要他悄悄翻過眼前這座見了鬼的大山,經來蘇(今四川劍閣東)的小路渡江迂回到劍門關南二十裏的清強店。
到了清強店之後,要盡一切力量向劍門發起攻擊!無論如何一定要勝利,而我會配合你!
當史延德突然出現在清強店,撲向他的劍門關時,王昭遠的反應是馬上後退,連稍微的抵抗都沒有,就退向了漢源坡(今四川劍閣東)。至於關乎整個後蜀命運的劍門天險,他交給了一個在曆史上都查不出姓名的偏將。
偏將不僅要抵擋史延德,還要麵對從正麵衝上來的王全斌。曆史沒有記錄下他有多神勇,因為史延德和王全斌在劍門之巔勝利會師了。
蜀川最強的天險,也是最後一道屏障就此被攻破。
王昭遠的表演還沒有結束,他帶著近兩萬大軍仍然駐守著劍閣的一部分——漢源坡,兩萬蜀軍站在崇山峻嶺之間,被宋軍一戰擊潰。
王昭遠失蹤了。
宋軍追擊蜀軍至劍州城(今四川劍閣),這是後蜀人在劍門關上的最後一個據點,剛剛潰散的蜀軍都跑到了那裏。劍州城成了後蜀人不堪回首的地方,一退再退,苟且偷生,所有的天險都不能利用,最後在劍州城裏,一萬多蜀軍被集體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