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走向毀滅(1 / 3)

晶瑩的從容和冷靜雖然呈現出一種人生的美麗,但我們卻用反常來看待她。我們無法相信那麼執著地追求愛情的晶瑩能蛻變成這個樣子——她從容地上班,也不去醫院看病,她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對我們每個人都微笑著。她也不提男孩,當我們提起的時候,她也沒有傷心難過的樣子,仿佛她和男孩從來沒有認識過似的。

她表現得越正常,我們越覺得她不正常。

晶瑩的這種變化,我和女設計師探討過,因為我不知道對晶瑩來說是好是壞。女設計師說,晶瑩的變化既正常也反常。當一個人遭遇的打擊太大的時候,反而不在意了,是能理解的,看開了,放下了,無所謂了,更能理解。“人在巨大打擊麵前隻有三種表現方式:一是被徹底擊敗,生死不論;二是勇敢迎戰,挺身而上,與之抗爭取得勝利;三就是放下一切,歸於淡然。晶瑩屬於第三種,可以說那是一種獲得新生的表現。”

在以後的一段時間,晶瑩都正常地生活著,微笑著麵對所有的人,男孩卻再也沒去找過她。非但如此,男孩還停止了忙碌的走秀活動。聽小妹說,男孩這幾個月忙著走秀,積累了很豐富的經驗,已經達到專業模特的水平了,據說有一家模特公司列出的後備模特名單中,就有男孩的名字。也就是說,男孩有可能被那家公司簽約進行專業培訓。可是,男孩不再走秀,從熱愛的T型舞台上消失了。

我不知道小妹的那些消息從哪裏來的,但我相信憑男孩的自身條件和實力,是完全有可能被人賞識而進行培養的,他的陽光和帥氣與哥哥的沉穩成熟完全不同。他消失在舞台上代表了什麼?沉淪在那個殘酷的事實裏,還是沉淪在他剛剛灰暗的人生裏?

我試著將男孩的消息告訴了晶瑩。

晶瑩的反應比我想象的還要平淡。她說,他的路該怎麼走,都是他的事,任何人無權幹涉。我說,晶瑩,你真的不再愛他了嗎?晶瑩反問我:“說什麼是愛,什麼是不愛?跟你說你也許不相信,我真的沒有那個感覺了,一切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自從認識他以後,我都覺得自己生活得迷迷糊糊的,反而是現在我特別清醒。或許我真的愛過他,不過現在真的一點不想了。”

晶瑩的反應讓我想起了哥哥。哥哥有一段時間也是這樣冷淡。哦,不,晶瑩沒有冷淡,也不冷漠,她是真的看開了放下了,我從她眼睛裏看不到絲毫難受和痛苦,當初男孩吸毒的事實她所表現出來的心痛是那麼強烈,現在她的眼裏一片明淨,一片清澈,這種超然的淡定,真的是一種境界嗎?

那麼,我是不是該學學晶瑩呢?我放得下嗎?看得開嗎?我肯定地回答,不行。

我什麼都放不下,高冠在給我辦理護照要帶我出國去玩,我拒絕不了;姐妹們將未來放在我手上,我不敢任意放棄;警察被撤職和染上性病的事實已經改變不了,我更看不開。

我曾經那麼努力想不去過問警察的事但結果很失敗,導致的後果是更加嚴重,所以現在我不能不管——我要他去看病,他就以離開高冠和解散俱樂部為條件威脅我。

是的,他知道他被撤職我可以不在意,但絕對不會不在意他的病。我更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一廂情願地要他和美麗老師結婚,何況他們之間已經因為性病而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了,傷害那麼大,我也無法彌補,一切的過錯的確都在我身上。

我彷徨,我迷惘。路要走,但該怎麼走?我想蛻變,可我能變成什麼?我真的還想好好地經營完美酒吧呢,我想把這個另類求職訓練場做得更好,做出我的特色;我想讓姐妹們不再屈辱地生活,不再出賣肉體,但是我該怎麼做呢?我想有一份真正屬於自己的事業,就像女設計師那樣成為受社會尊重和有價值的人,但我沒有方向。

是的,很多人都可能會說,我已經掙到那麼多錢,就是什麼也不做也能好好地過完後半生了。但是我不想無所事事地生活,買完美酒吧的錢還有三百萬欠著導演的。

我現在是個富婆了,高冠補償給我的六百萬也在手,我的確不用再為後半生發愁,可以盡情地享受世界旅遊的樂趣,享受奢侈生活的快樂,這一切不就是我當初走上這條路的夢想嗎?為什麼當這一切願望都達到的時候,我卻這麼放不下,看不開?我為什麼還要緊緊地抓住那些幹擾我的事不放?我貪婪嗎?不,我不承認我貪婪。

但是這六百萬,我不敢動。

我失眠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天天晚上失眠,每晚隻睡不到四個小時的覺,然後就是睜著眼睛盯著一片黑暗。在別墅的時候我不敢開燈,怕驚動高冠。休息日我在自己家裏也不敢開燈,怕看到自己彷徨的影子。我想讓小妹陪我,可是她又不太了解我的內心,唧唧喳喳的話又多,我反而更難受。

當然了,失眠的時候想得更多的還是警察,因為我想不出一個好辦法讓他去治病。他故意用身體健康來威脅我,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也不敢去見他,既怕被高冠發覺,又怕聽他說那些威脅我的話。

失眠的時候,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回憶自己這幾年的曆史,眼前總會晃動著我在歌舞廳裏跳舞的歲月,回憶跟五個男人的曆史。那是用我的青春歲月堆積起來的日子哦,無數的點滴情景從我的記憶倉庫裏被翻找了出來,總在我眼前閃現。我們醉生夢死地生活著,紙醉金迷地成長著,絞盡腦汁地算計著從那些男人手裏多要錢……我們三個最要好的姐妹一邊暗中較勁,一邊炫耀著自己拿到了多少獎金買了什麼樣的名牌時裝名貴首飾……我們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那些在生存路上辛苦奔波的女孩,在她們崇拜的目光裏盡情地享受著……

我們的確墮落,的確肮髒,的確無恥……點點滴滴,一幕一幕,許多曾經忘記的畫麵也都被時光複印出來,回到了我的記憶裏。

接到許總的電話,我很高興,因為我有很多話想對這個知己傾訴。但我萬萬沒想到我根本無法傾訴,因為他的傾訴已經讓我不堪負荷了。

許總看上去極度蒼老,容顏憔悴得讓人無比心痛,那份來自幾個世紀前的滄桑是那樣濃重,緊緊地包裹著我,讓我感到無比壓抑。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一定是關於平顏的事,隻有在涉及到平顏的時候,他才會這樣。他本來和女設計師交往得很不錯,我慶幸他終於從平顏的死亡裏走出來了,獲得新生才會活得快樂,這是很多人都明白但很難做到的事。

一個晚上沒睡,他的眼圈黑著,目光黯淡著,臉色蒼白著,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的樣子讓我很難受,看到他幾次想說而害怕說的樣子,我的心揪緊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說出來吧,我們不是知己嗎?是知己就會理解你,我會一直支持你,就像你一直支持我一樣。”

“她是自殺的。”許總的語調異常悲涼,聲音有些發顫。“但她又不是自殺的。”他又說。

許總的話讓我迷糊。平顏開始給我們的結果是自殺,後來才弄清楚是被小開所殺——平顏搜集到了小開和許總共同的父親貪贓枉法的證據,被小開知道了,於是前去索要,爭執中被小開所殺,並製造了一個自殺的假象。平顏想讓那對父子伏法,從而讓自己得到解脫,然後好好地來愛許總。

難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許總站起來,進了臥室,提著一套西服出來,坐下後從西服內袋裏摸出一封信。是平顏寫給許總的,沒有信封,隻有兩張紙,手寫的,字是用紅色水筆寫的,很多字都花了,紙上有打濕過的痕跡。

我看信的時候,許總捧著頭,低低地哀泣著。

平顏寫道:

許:認識你是老天對我的恩賜,我短暫的人生旅程裏,你是我唯一用心來愛卻最害怕愛的人。我多麼想讓自己純潔起來,可是我偏偏永遠不可能純潔,我一度想隱瞞自己的肮髒曆史,永遠不讓你知道真相,可是命運玩弄了我,讓我被你那個弟弟……

許:每次想你,我的視線就模糊,所以我沒有把你和他分辨開來,我對他所付出的所有感情,都是為你付出的。我不怪被命運玩弄,因為那是我必然要付出的代價,是我必然的人生悲劇,我隻恨自己,為什麼當初選擇了這一行,活得如此風光又可憐……

許:關於你心目中妻子的定義,我真的好想去實現,做一個溫柔可愛的老婆,同時做一個事業有成的社會女性,那也是我的追求和夢想,但是我知道我已經不能去實現了,我的人生世界裏有了我的曆史,我就永遠實現不了那個願望,所以我選擇離開……

許:我隻能說我努力過,關係解除不了,他們父子對我不肯放手,讓我無比仇恨,所有這些年我遭受的屈辱哪怕是自己的報應,我都算到了他們頭上,於是,我搜集著他的犯罪證據,我用藥把他灌迷糊了,從他嘴裏套出了他所有銀行存款的密碼……他那麼輕易地讓我計謀得逞,是因為他眼裏的平顏隻是一個用肉體換取金錢的白癡女人,平顏在他們的眼裏總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他們認為平顏是沒有智慧和勇氣的……

許:你不要驚訝,因為我知道就算拿出了那些所謂的證據,他都有能力保護自己,所以我要死,我要讓他成為殺人犯,他有命案在身,就容易被正法得多。他是你的父親,不管你們父子是如何的格格不入,但還是要請你原諒我以這種方式謀殺他……

許:我也許不能成功,所以我把他的犯罪證據一式兩份,一份保存在某某銀行的保險櫃裏,密碼是你的生日,鑰匙隨同這封信。如果我失敗了,不是希望你大義滅親,而是在他倒台的時候,你能拿出那些證據,不讓那些錢白白流失……

許:平顏齷齪不堪,平顏不該有愛,平顏活著沒有意義了,如果有來生,請你接受純潔的平顏吧……

……

看完信,我怔怔地看著許總:“日期是她死前兩天,你為什麼到現在才看到這封信?”

他沒有抬頭,隻用淚音說:“這套西服是她送給我的唯一禮物,那天她送來這份禮物時說,這套衣服是她給一家商場臨時做了兩個小時的模特兒賺來的,是幹淨的。她說留個紀念吧,你可以不穿,雖然我沒有資格請求你愛我,但是我希望你能把我當成一個比較談得來的朋友來對待。”

我唏噓。平顏用真正的勞動所得賺來了這套西服,包含著她多少的感情和愛,多少夢想和渴望啊!

“那兩天,我一直在看這套西服,我在進行最激烈的思想鬥爭,也在做一個很難做出的決定,就是去向我的父親攤牌。我想隻要我去懇求他,他也許能放過平顏,可是,我做不出那個決定。父子三人,同時為一個女人……我害怕麵對這個事實,太殘酷了,我已經能想象得到我那個弟弟是如何蹂躪平顏的,也能想象得到我那個父親是如何玩弄平顏的,我是可以救她的,可是我害怕,極度害怕……小癡啊,我不是嫌棄平顏的出身,而是我無法接受她是我們父子三人共同的女人。我的每個女朋友都被我那個弟弟占有後又拋棄了,我害怕啊……”許總已經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