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沈湘說話變成了這種幽靈般的腔調,特別輕,似乎不是從實體中發出的聲音。
“如果你沒有生氣,你為什麼說你累了?”
“你沒有那麼說?那麼還是我自己在瞎想嘍?”
沈湘連連點頭:“肯定是這樣!”
“又一條。”她哀怨地看著我,眼睛裏慢慢流下眼淚。她把流著淚的眼睛湊到我麵前,盯著我,眼睛裏拿道血絲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她慢慢抬起手,我恐懼地看著她——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可是我不能離開,隻能停留在原地,任由她兩隻手掌插入兩鬢,把漆黑的頭發挑起,仿佛帳鉤挑起蚊帳,她兩側的臉頰露出來了。
我再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聽憑她拿起我的手,在她的臉上遊走。我的手指能感覺到她細膩的肌膚,但更多的是傷痕——累累傷痕重疊在她雪白的臉上,就像有人曾經用小刀在她臉上割上無數細小的紋路。兩頰的傷痕最多,麵部中央也有,但不那麼明顯。不管怎樣,這樣一張臉看上去很嚇人,而她始終凝視著我,我甚至不敢露出恐懼的表情。
“我去做飯。”我鬆了口氣,提起東西走進廚房。
“怎麼會?是最近工作壓力大,再加上睡得晚。”
我不得不抬起頭來看著她。
“這個蘇岩是什麼人?”我指著一張紙問。
這種情況第一次出現之前,沈湘還很正常。現在她看起來像個幽靈,在這之前,她活潑開朗,一點異常的感覺也沒有。
“下班後為什麼不馬上回來?”她幽幽地問。
“又怎麼了?”我問。
沈湘沒有跟來,她不喜歡進廚房,這裏是我唯一可以喘息的空間。我一邊切菜,一邊忍不住想:我的生活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質問道。
我後來經常想,沈湘最終變成如此模樣,和我的縱容也脫不了關係。
哢嚓。一聲不易察覺的響聲在屋子裏響起,就像什麼地方磕破了一個雞蛋。我心驚肉跳地看著她——她的下巴上出現了一道一寸來長的血絲。
她難得地展開一絲微笑,把頭貼在我胸口。我抱著她站了很久,手和腿腳都發酸了,也不敢動彈。直到她主動直起身來,笑著說:“我餓了。”
“我想多了?你的意思是所有這些都是我想多了?可是他們確實都在生我的氣,怎麼能說是我想多了?”沈湘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流下來。
“又一條。”她說。
來來回回走了很多次,兩隻手已經被沉重的塑料袋墜得失去了知覺,人們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時間越來越長,我沉重地來回行走,從車站到小區門口的路邊或許被我碾平了不少。
“對,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網聊,不喜歡說話。”
“我沒有。”我哭笑不得。
“我們辦公室管電腦的。”她頭也不抬地說。
第一次發現沈湘的這個毛病,是在沈湘又一次讓我幫她分析那些對話時。我發現其中一張紙上寫的是我和沈湘的對話,不由驚訝萬分:“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把我和你的對話也記下來?我沒有生你的氣啊!”
但實際情況是,她再次兵敗而歸。
“你數數,多少道了,一大半都是為了你。”她幽怨地道。
上班的第一天早晨,沈湘很興奮,但到了下午,當我下班回來,發現她正無精打采地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
沈湘和蘇岩一共隻說過三句話。沈湘早晨進辦公室,對蘇岩說:“早。”蘇岩頭也沒抬望著電腦說:“早。”當時辦公室其他人還沒來,沈湘又說:“這麼早就上網啊?”蘇岩望了她一眼說:“嗯。”過了一會,人都來了,有人問誰最早來,沈湘說:“蘇岩最早來。”蘇岩沒作聲。到下午,大部分人,沈湘發現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努力想挽回局勢,主動給大家擦辦公桌,擦到蘇岩的桌前時,她討好地說:“蘇岩,你的辦公桌真幹淨!”蘇岩起身就走。
“可是你以前從來沒有這麼說過。”
“是嗎?”沈湘狐疑地看著我,“可是我覺得你生氣了。”
她烏黑的眼珠凝視著我,我卻盯著她白眼球上的一絲血絲。她凝視了我許久,我眼睛一霎不霎盯著她的眼珠,不敢看她的臉。
沈湘的目光一亮,難得地露出了笑臉:“真的,我怎麼沒想到?”她立刻活潑起來,拉我坐在她身邊,在我臉上親了一下。
“你和他說話很少。”
“我是真累了。”
“首先是從反應來看,你跟他說早上好的時候,他也回了一句問好,顯然這句‘早’並沒有得罪他。而當你說‘這麼早就上網啊’的時候,他看了你一眼,這一眼很可能有別的含義,至於那句‘你的辦公桌真幹淨’,這完全是誇獎的話,他不存在生氣的可能,所以,隻有第二句話才有可能讓他生氣。”我說,“至於這話為什麼會讓他生氣,我猜可能他誤以為你的潛台詞是在指責他成天上網耽誤工作,雖然你們那單位清閑,大家都沒什麼事忙,但這話不能公開說,你說是不是?”
哢嚓。
“啊?你終於說了,是因為睡得晚!是我害你睡得晚,是不是?”沈湘的話一步緊似一步,我眼冒金星,頭疼欲裂,按著額頭說:“我不是這意思。”
我又打了個寒顫。
那天我們沒有做晚飯,兩人都沒有心情,這種情況讓我們很緊張,我們一人抓了個饅頭,打開一盒鮮奶,邊吃邊分析張大姐到底因為什麼生她的氣。沈湘翻來覆去地回憶白天說過的每一句話,我把那些話都列在紙上,左分析右分析,提出各種可能,直到深夜,依舊沒有找到答案。下!載?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