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了點頭。
她看見羅華在自家的屋前,和那些大人們一起,有些驚訝地看著紫風。
“羅華呢?”她嘶啞著嗓子問。
“什麼辦法?”紫君沒想到事情還有這樣的內幕,怪不得羅華會死,因為自己什麼都沒說出來;而姐姐在幻象中死去,現實中卻活了下來,原來是因為自己把幻象中看到的一切說了出來——怪不得姐姐要自己如實說出自己看到的一切。大家都錯怪姐姐了,她並不是個烏鴉嘴的姑娘,也並不是在詛咒誰,她說出一切災難,隻不過是為了防止災難的發生罷了。
“你挑水幹什麼?到河邊去小心淹死你。”
“你看到了什麼?”直到這個時候,姐姐才改變了慣常的冷漠神情,厲聲問。
“你看見了?”姑媽問。
“她的咽喉被人割壞了,以後是沒法開口了。”姑媽冷淡地道。
“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石頭姑媽說,“我早就告訴過她。”她把頭湊近紫君,眯縫起眼睛看了看她,點了點頭:“果然如此,葉家的女孩都這樣。”
“石頭怎麼能做心髒呢?”紫君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事。
玩了整整一個下午,眼看天邊飛起了紅霞,羅華的爹娘回來了,紫君鬆了一口氣,不容分說將正在壘城堡的羅華牽到大人們麵前:“羅華下午想去挑水,我怕他會掉到水裏,幫你們把水缸挑滿了。”
“這是村子裏最大的災難,不過也是最難以讓人相信的災難,你說還是不說?”姑媽問。
“別說了,快回去!”她死命地拉著姐姐的手。
人們被她的尖叫聲驚醒,一切應當發生的都發生了,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在跺腳罵人,更多的人操著棍棒和石頭揪住了姐姐,姐姐厚密的頭發分成幾縷,抓在好幾個人手裏,她一下子就被人拖倒了。棍棒和石頭雨點般朝姐姐身上落下,姐姐一言不發,隻是捂著自己的頭部。
好吧好吧,不管那幻象是不是真的,這事總不能不管,羅華是個胖乎乎的可愛小子,她也不想讓他就這麼死了。
“你想想再說吧。”姑媽又往嘴裏扔了一塊酸蘿卜皮。
石頭的心髒,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沒有悲傷,也沒有快樂,不會哭,也不會笑——她又打了個寒顫:這樣的人生有意思嗎?人生不就是由哭和笑組成的嗎?如果什麼感情也沒有,那和村子門口矗立的石像又有什麼區別呢?
忽然,一陣潮水般的感覺淹沒了她,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之內,她看見村子裏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了起來,無數的亡靈從地下走出,尖利的牙齒咬齧著每一個人……她大叫一聲從幻境中走出,冷汗涔涔地看著石頭姑媽。
“什麼?”紫君覺得心裏緊了一下。
“你姐姐的心很毒,她一直在詛咒別人,這次她的詛咒應驗了。”羅華的爸爸丟下這麼一句話。
“怎麼能這樣?”紫君忍不住插嘴了。
“你也看到了吧?”姑媽說,“羅華要死的事,你也知道,隻是你沒說,對吧?”
聽到最後一句話,紫君實在忍不住,帶著哭腔喊道:“我看到他們把你打死了!”
紫君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她頭疼欲裂,嘶啞著嗓子對姑媽道:“請你去說好嗎?你不是有石頭心嗎?這對你無所謂。”
目光四下搜索,仍舊沒有看見羅華。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悲傷和哭泣還沒有爆發出來的時候,紫君感覺到自己又變成了一個渾圓的小球,在自己內部那個遼闊的世界裏,她看見姐姐被人用棍棒敲擊著頭部,鮮紅的血像彩霞一樣,將那個莊嚴肅穆的環境染得絢麗奪目。
“你知道這樣挺煩的,老是在想要不要說,好像自己要被撕成兩半一樣。後來,我發現這是因為我心太軟,如果我的心不這麼軟,那麼我就可以什麼也不說,眼睜睜看著別人死也不難過。”姑媽說。
在人群中間,姐姐倒在地上,渾身都是血,一隻眼睛已經腫成了一道縫,她不顧一切地撲在姐姐身上,雨點般的棍棒和拳腳於是落到了她身上。
或者換成石頭心髒?
她從側麵看見了姐姐張合的嘴唇,無聲無息間,姐姐在說:“羅華快死了!”
羅華不會死的,那隻不過是幻像而已。她這麼安慰著自己。
“姐姐!”紫君的血液在血管裏衝擊得她眼前一片血紅,她感到極其強烈的恐懼,跌跌撞撞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蝴蝶一樣在眼前飛奔的姐姐。她抓到了一隻滑得像魚的手臂,姐姐輕輕一掙便掙脫了。